【摘 要】村上春树作品中动物形象繁多。这些动物形象可爱、有趣,且大都具有一定的象征意义。可以说如果没有这些丰满有趣的形象,村上的小说将会大大失色。本文选取代表性的“村上动物”:“鼠”、“羊”、“猫”和“鸟”为主要考察对象,同时注意与其他作家的作品进行对比,从崭新的角度解读村上作品。
【关键词】村上春树;动物形象;意象;象征;隐喻
从处女作《且听风吟》里的第一个出场人物――“鼠”,到《寻羊冒险记》里那头“控制全日本的超能力羊,再到《奇鸟行状录》里的走失的猫和“拧发条鸟”,以及《挪威的森林》中“春天森林里跑出的第一头小鹿”、“喜欢你像春天里的小熊一样”,还有《象的失踪》、《象厂喜剧》、《羊男的圣诞节》、《旋转猫的找法》、《萤火虫》等等――或许与作家本身对动物的挚爱不无关系,村上春树的作品具有这种鲜明的“小动物性”烙印,尤其在其小说中动物形象众多,并引人关注。村上善于和乐于在作品中通过关于动物的比喻、拟人、象征等手法来进行表达,展开故事,这已经成为村上作品的一大特色。
本文主要以村上的长篇小说中的“鼠”、“羊”、“猫”和“鸟”等为研究对象,从动物意象的性格、命名、寓意等角度进行分析,并通过与其他作家作品中的动物形象进行对比,发现村上美学的独特魅力。
一、先行研究
由上观之,针对个别动物形象的研究已见端倪,但从整体上完全把握村上小说的动物形象,分析村上小说的“小动物性”的研究似不多见。本文作为一种尝试,希望能抛砖引玉。
二、本论
(一)鼠
《且听风吟》是村上春树的处女作,也是“鼠三部曲”中的首篇作品。“鼠三部曲”指的是《且听风吟》、《1973年的弹子球》和《寻羊冒险记》这三部作品。正如其被称为“鼠三部曲”,一个叫做“鼠”的青年作为主要人物在这三部作品中登场。
1.鼠的登场
这里我们主要对《且听风吟》中的“鼠”进行分析。实际上在小说中,“鼠”是“我”的一个好友的诨名。身为作家的“鼠”对社会的不公心怀不满,是一个心地耿直的人。“鼠”嫉恶如仇、明辨善恶;同时又具有孩子般的可爱。可以说有着与莽撞的“哥儿”(夏目漱石小说中的人物)相似的性格。
“什么有钱人,统统是王八蛋!”
鼠双手扶着桌面,满心不快似的对我吼道。
2.“鼠”的绝望和“我”的自我疗养
对比“鼠”的创作态度和“我”的创作理念――“鼠”的名言:正如完美无缺的绝望不存在一样,完美无缺的文章亦是不存在的;“我”的信念:写文章并非自我疗养,只不过是朝着自我疗养的方向所作的一个微小的尝试罢了。对于这一点,有学者认为“简而言之,两者的共通点都是‘为自己而写作’。‘我’和‘鼠’的创作态度实际上是对应的”。由此可知,“鼠”的创作态度对“我”的创作理念是有影响的。
3.“鼠”和“我”:偶然相遇,一拍即合共度无聊的夏天
“我”每日百无聊赖,仅以在酒吧喝酒为乐。由于深陷心灵的孤寂之中,自己的整个世界也趋于荒颓。偶尔可以聊以慰藉的,大概就只有身旁友人“鼠”对社会不公的喋喋不休的抱怨了。
4.喋喋不休的抱怨
当时正处于经济高度成长期(1970)的日本兴起了一股“黄金热”,社会上对物质的追求越发盛行。“鼠”对于那些通过不正当途径而暴富的人大为不满,整日抱怨不断。
5.怀旧情结
“鼠”和“我”的友情是建立在“对物质的反感”和“对各种正在消亡的事物的缅怀”两方面上的。从这里可以看出村上作品中一以贯之的主旨,即“否定高度发展的资本主义”和“比起金钱,更重视原始的人与人之间的情感”。
6.“鼠”是“我”的影子以及青春岁月的象征
一般来说,“鼠”的叛逆和“我”的极度平凡被看作两种对立的性格。但是两人既为友人,就应当心有灵犀。这里的“灵犀”就是同为年轻人的“少年心气”(teenspirit)。
结合当时的时代背景,受到上世纪60年代后期“嬉皮派”(hippie)运动影响的“鼠”,在思想上自然多少会被“嬉皮派”的主张,即“拒绝既存制度、习惯和价值观,采取脱离社会的行动”(《广辞苑》)所左右。村上那时正好三十岁,步入而立之年同时告别了二十多岁时的骚动与青春的混乱状态,逐渐趋于平静。然而他内心却依旧火热,不愿流俗堕落。青春末路上的村上,借“鼠”这个人物表达了对青春的缅怀。谢志宇(2005)评论称:村上笔下的人物“老鼠”折射着作者自己的影子和灵魂。作者是借“老鼠”的言行举止在向读者传递着自己的理解和信息。
所以我们说,“村上自己的影子印射在了‘鼠’这个人物上,反射出了灵魂般的光芒”也不为过。
(二)羊
在《寻羊冒险记》中,不可思议的羊登场了。在中国北部的内蒙古地区,也流传着相似的传说:羊进入了人的身体。故事中,“我”寻找这种珍稀的羊的冒险徐徐展开了。
1.羊的变身传说 《寻羊冒险记》讲述的是这样一个变身传说。一只背上长有星状斑纹的羊进入了北海道贫农的身体。从这以后,愚钝的少年变成了右翼头目。
这些传说大多都不会去贬低动物,更不会去歧视动物。人是潜在的动物,动物也是潜在的人。正是因为这种思想的存在,变身传说才有了生根的土壤。因此,在日本人的思维里,动物和人之间的连接是显著而紧密的。
然而,就村上的变身小说而言,并不能将其简单地归为以上所举出的“人幻化成动物的传说”这一类。在村上的小说中,人通过与动物特殊的“接触体验”(日语称作:“交”)而到达所谓的“异化变身”。在这一点上,“村上式变身”与传统的“日本式变身“有着一定的距离。
另一方面,中村祯理(1975)对欧洲童话和民谣中的变身传说作了以下论述。《格林童话》中人化身成动物的有67例。此类变身大多是以魔女的魔法作为媒介,并且几乎都是贬低型的“异化变身”。值得一提的是,在这类变身中,人类虽然沦为动物,但仍在某些地方残留着人的特性。与此相对的是,动物变成人的故事仅有6例,并且其中的5例讲的还是变成动物的人类重新获得人身的故事,剩下的唯一一例,也被认为是东洋故事的混入。
鹿俣浩(1984)针对这种现象,得出如下结论:我们从欧洲的变身传说中可以看到,在欧洲人的“动物观”里,人与动物之间始终横亘着难以逾越的断层。动物终究是动物,难以与人对等;动物始终是劣于人类的存在。
而我们反观村上的变身传说,就看不到“动物劣人一等”的影子,里面既没有作为动物的劣等感,亦无作为人类的优越感。可以说,村上突破了以往“人与动物相互转换”的常规变身模式,而另辟出“描写具有动物性的人类”之蹊径。
2.为什么选择“羊”作为描述对象
在《寻羊冒险记》中,类似于蒙古传说中的“羊精”登场了。那么,这里的“羊的传说”到底具有什么样的含义呢?此外,为何从众多动物中单单选出“羊”这种动物作为描述对象呢?犬儒本格派《当事者》杂志(2002)认为,可能是出自《圣经》中“一百只羊”的典故:
牧人在田间饲养了一百只羊,其中一只羊走失了,牧人撇下那剩下的九十九只羊而去寻找那只失散的羊。之后牧人找到了那只走失的羊,扛着它兴高采烈地回到家,叫出朋友和邻居,说“让我们一起为它的归来而高兴吧!”这个故事告诉我们,帮助一个有罪之人改悔比看到九十九个无罪的人还要快乐。(《新约圣经》福音书15章,新共同译)
3.羊的象征性
村上(1985)本人对于这个问题是这样叙述的:
其实我之前亦有论述,在《寻羊冒险记》中,“羊”是全书关键词,亦可理解为本小说世界观中一个类似于“游戏规则”的象征。在创作的过程中,我也试图赋予“羊”种种意义,也就是说,我也在揣摩“羊”的含义。然而遗憾的是,最终我也没能参透,于是就只好怀着疑问继续写下去了。如果这篇小说大获成功,我想成功的原因恐怕就在于作者本人也没弄明白“羊”的具体含义吧。
通过上文可以得知,村上本人也不是很清楚“羊”到底具有什么象征意义。但对于“羊的象征”这个问题,村上将“羊的导入”作为失败的一例,借此讽刺“可悲的日本近代化”。或许我们可以将“羊”理解为日本近代化的象征。
(三)猫和鸟
村上爱猫,自己也饲养过几只猫,因此对猫怀有特殊的感情。在《寻羊冒险记》中,猫也数度登场。猫作为自由的动物,也颇合村上本人的个性。
1.猫的名字
在《寻羊冒险记》中,司机给猫命名为“沙丁鱼”。然而“我”则认为,“既然猫是实实在在存在的,就不需要给它起名”。实际上,事物的名字跟事物的存在感是没有关系的,因此给事物起名字本身就没有什么意义。所谓名字,只不过是一个无聊的印记,所以怎么叫都是无所谓的。给猫起一个鱼的名字的确是胡来,但作者是有意借此来否定“命名”这种行为。
以上村上关于名字的论述,与夏目漱石的名作《吾辈是猫》和曾野绫子的《我是猫》中的描述有着异曲同工之妙。
以下是曾野作品中猫初次获得了名字的描写。
我是猫。我还有名字。“猫”――就是我的名字。
无论是有名字还是没有名字,其虚无的本质是一样的。在这一点上,村上、夏目、曾野三人产生了共鸣。
2.猫鸟齐登场
在《奇鸟行状录》一书中,笔名叫做“发条鸟”的“我”是一匹失踪的猫的主人。“我”刚刚失业不久,是一个同时失去了工作和爱猫的可怜人物。在“我”奉妻之命寻猫的过程中,经历了各种奇遇。而在“我”看来,种种奇遇的发生都源于猫的失踪。
颇为有趣的是,在文学作品中,猫和鸟一起登场的场景并不少见。其中志贺直哉在《濠端的居所》中对猫与鸡的描写十分有名。
此外,在中国作家老舍的《小麻雀》这篇随笔中,也有猫和鸟一起登场的画面。描写的是翅膀受伤的麻雀被顽皮的小猫捉住玩弄的场景。
小猫本来才四个来月大,还没捉住过老鼠,或者还不会杀生,只是叼着小鸟玩一玩。正在这么想,小鸟,忽然出来了,猫倒象吓了一跳,往后躲了躲。小鸟的样子,我一眼便看清了,登时使我要闭上了眼。小鸟几乎是蹲着,胸离地很近,象人害肚痛蹲在地上那样。它身上并没血。身子可似乎是蜷在一块,非常的短。头低着,小嘴指着地。 小猫没再扑它,只试着用小脚碰它。它随着击碰倾侧,头不动,眼不动,还呆呆的注视着地上。但求它能活着,它就决不反抗。可是并非全无勇气,它是在猫的面前不动!我轻轻的过去,把猫抓住。将猫放在门外,小鸟还没动。我双手把它捧起来。它确是没受了多大的伤,虽然胸上落了点毛。它看了我一眼!
(一九三四年七月《文学评论》第一卷第二期)
综合对比村上、志贺和老舍三人的描述,可以得出一个一致的结论:令鸟类陷入不幸的命运的罪魁祸首是猫。得出这样的结论并非偶然。实际上,猫也好,鸟也罢,都受到这个世界的支配(狭义上讲是受到天敌的支配)。由此我们可以感知到一种由无常宿命引发的无力之感。
三、结语
根据以上笔者的分析和考察,大致可以得出以下结论。即,“鼠”实际上是村上自己的影子,亦是青春岁月的象征;“羊”象征着日本的近代化,而村上将“羊的导入”作为失败的一例,借此讽刺“日本近代化的可悲”;“猫”的名字反映出事物虚无的本质,而“猫”和“发条鸟”被世界所支配则折射出一种无常的宿命感。
参考文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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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中村里.日本人の物身の史[M].日本:星社,2006.
[6]村上春.『物』のための冒[J].文界,1985(8).
[7]犬儒本格派『当事者』2002.[EB/OL].http://homepage1.nifty.com/kenju/murakamiron.htm.
[8]夏目漱石.我は猫である[M].日本:旺文社,1905.
[10]老舍.小麻雀[J].文学评论,1934.
[11]志直哉.志直哉全集(第二)岩波店,197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