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国诗人埃德加・爱伦・坡《致海伦》一诗中有这样一句:“光荣属于希腊,伟大属于罗马”。这里的希腊和罗马指的是古代西方世界的希腊和罗马帝国,大多数西方人认为那便是他们文明的源头。尤其是罗马帝国,其数百年兴亡历史的点点滴滴,从法律到伦理,从伦理到政治,从政治到军事……方方面面都被西方人当做寻根溯源的证据,乃至一个用来排放污水的下水道也要挖出来大书特书一番。更有如创立美利坚合众国的华盛顿等人,刻意要将白宫一类的政治场所修成罗马帝国时代的风格,那番 “罗马帝国再生”的心态显而易见。
罗马不是一天建成的,但罗马的建立与埃及艳后有直接的关系。 罗马大将安东尼和埃及女王克丽奥佩托拉。19 世纪意大利画派作品。
凯撒与埃及艳后
在讲述埃及艳后和罗马帝国的故事之前,有必要先看一看罗马帝国之前的那个罗马是怎么来的。
这个早先的罗马历时近八百年,分作王国与共和国两段,为了行文方便,姑且将其一并称作古罗马。
说来也是奇妙,这个古罗马的由来,也与一个美女脱不开关系。哪一个美女?正是埃德加・爱伦・坡《致海伦》一诗所描绘的主人公海伦。传说她是宙斯与人间一位希腊王后所生,有绝世美貌,后被特洛伊王子拐走。结果红颜祸水,引来一场战争,希腊联军以抢人的名义前来攻打,使出木马计,毁灭了特洛伊国。此国毁灭之际,却有一小股王族成员得以逃出,辗转流落到了意大利半岛,繁衍生息,久而久之便再度壮大为一国,开始吞并征服周边部落。此国正是古罗马。
传说那逃出的王族成员之首领,乃是爱神维纳斯的人间之子,故而古罗马子民都自视为爱神的后代。这些爱神子孙在意大利半岛辛苦打拼数百年,经历了无数风风雨雨,到了一代豪杰凯撒大帝降临世间时,已是地跨欧亚非,称霸地中海的大国。
埃及则是依附于这个超级大国羽翼之下,美其名曰“罗马的盟友”。当然这个古代的埃及与现代的埃及实际上也是两码事,统治者乃是希腊人,为当年亚历山大大帝部将托勒密的后代,史称托勒密王朝。换句话说,埃及的皇族实际上是希腊人,如埃及艳后便有一个希腊味十足的名字:克丽奥佩托拉。
公元前58年,埃及艳后的父亲托勒密十二世被子民放逐,逃往罗马,后来庞培将其护送回国。
庞培是谁?此人是当时古罗马杰出的武将,十七岁时就随父从军参战,极为悍勇。恰好他又碰上古罗马盛极必衰的时候,在接连的内乱中,用刀剑砍杀出了一片天地。他征服了许多地中海沿岸的国家,却唯独没有对埃及下手。
庞培第四任妻子是凯撒之女尤利娅。凯撒要将小女嫁给一个老头,当然也是按照政治婚姻不讲年龄更不讲什么爱情只讲利益的逻辑。为了对付元老院那帮既得利益者,凯撒私下与武将庞培、富商克拉苏结成了联盟,史称“前三巨头”。克拉苏本就是凯撒的金主,关系非同一般,无需多花心思。庞培却是将领,需要凯撒耗费相当的精力来拉拢。
出人意料的是,武夫庞培却是一个情种,结婚之后真心实意地过起了居家男人的生活,全然不将政治婚姻的逻辑当回事,甚至一度让凯撒担忧这位巨头是不是也消沉得有些过头了。
好景不长,先是克拉苏眼红凯撒和庞培的军功,非要带兵去打一个名叫帕提亚的国家,结果兵败身死。然后尤利娅又因难产而亡,失去爱妻的庞培则猛然“醒悟”过来,觉得凯撒似乎有趁他不备攫取天下的野心,遂转而与元老院贵族站到了一堆,打起了内战。
内战的结局是凯撒获胜,庞培逃亡,本来他可以捡得一条性命,最终却没有,因为他逃错了地方――埃及。
此时统治埃及的并非那个托勒密十二世了,而是他的后代――姐姐和弟弟,姐姐便是埃及艳后,弟弟则号为托勒密十三世。按照此地法律,这姐弟俩还得结婚。不过他们并未成为夫妻,而是刀兵相向,为争夺王位而开打。
庞培被杀。行凶者并非埃及艳后,她当时已被逐出城外,而是拥护他弟弟的一帮权臣。这些家伙认为如此行事,可以讨好凯撒,不料凯撒生平最痛恨的便是敢杀罗马人的异国人,何况还是自己曾经的女婿,要动手轮得到你们?
但凯撒绝不会将内心的怒火以肤浅的方式发泄出来。在到达当时埃及的首都亚历山大城后,凯撒只是居中调停了姐弟火拼的闹剧,让他们遵循父亲遗嘱,继续二人共治,只是具体条款中明显偏向埃及艳后。
于是,后世那些好事者浮想联翩的情节便由此而生了,诸如妖冶的埃及艳后让一个强壮的奴隶用一床被子裹起来,秘密送入凯撒的房间等等。这类胡思乱想有一个共同点,那就是凯撒这样的男人会被女色所迷惑。
他们不知凯撒的情妇有多少。凯撒好女色,却绝不会因为女色而耽误了正事。
埃及艳后深知此点。纵然她有倾国倾城的美貌,但靠美貌,也不足以让凯撒站到她那一边。故而,双方必然是有一番私下的政治交易,比如借埃及艳后的手除掉那些杀了庞培的人。
这两人是咋回事,后世尽可以乱猜,但当时的人却难以坐视下去,那帮杀了庞培的家伙很快便发动了兵变,结果自然是被凯撒全歼,将大权全部送给埃及艳后。或许到了此时,两人还真是在共同的战斗中有了些亲密关系。
此后凯撒与埃及艳后公开扮演起了情人的角色,并在埃及度过了浪漫的两个月。五十二岁的豪杰与二十一岁的女王以寻找尼罗河源头为名,驾舟而游,不亦乐乎。
随后,凯撒离她而去,继续他的征程。
不过凯撒并没有忘记她,一年后将埃及艳后接到罗马城,待遇规格十分的高。此时凯撒已是权倾天下的人物,许多人认为他就要成为一个独裁者了。
结果凯撒很快就被刺杀了,留下埃及艳后和一个名为恺撒・里昂的幼子,据说那是凯撒的骨血。 尼罗河上的埃及女王克丽奥佩托拉的灵船。美国画家F・A・布里奇曼绘。公元前30 年8 月1 日,屋大维占领埃及亚历山大城。他想把女王活捉回罗马,女王在去罗马前自杀身亡。
安东尼迎接埃及艳后,克劳德・布莱恩绘。描绘了公元前41 年,罗马大将安东尼在塔尔苏斯(现土耳其南部)召见埃及女王克丽奥佩托拉的情形。
双雄对决
凯撒之所以被刺杀,是既得利益者――元老院贵族们对他一系列改革措施极为不满,遂使出龌龊手段。他们以为将他杀了便可以万事无忧,却不料惹出更大祸患,将本已经是矛盾重重的古罗马带入了新的动乱时代――安东尼与屋大维的时代。
安东尼乃是凯撒麾下头号的战将,血缘上与凯撒还有亲戚关系,一度得到凯撒极高的信任,差点成为凯撒指定的继承者。遗憾的是,此人只知行军打仗,对治理国家一窍不通,凯撒考察良久之后改变了主意。
凯撒选中的人是屋大维。屋大维当时只有十八岁,籍籍无名,既无从军的经验也无从政的经验,而且人并不在罗马城,以至于当凯撒死后,遗嘱公开,罗马城中的人都在问:“屋大维是谁?”
凯撒为何选中这个黄毛小子?安东尼大为失望,同时大为失望的还有一个女人――埃及艳后。
凯撒的遗嘱中竟然对她的去留只字未提,更不用说给那个小凯撒安排什么未来了。但埃及艳后知道当下绝非发作之时,凯撒被刺后,罗马城中人心惶惶,各路人物蠢蠢欲动,搞不好就是一场大战。到那时她这个异国女子难保万全,还是赶紧带着小凯撒,趁夜坐船回到埃及去的好。
而由失望转为愤怒的安东尼,则趁那个乡下的屋大维还在赶路的空当,以凯撒第一部将的身份,决意要强行成为凯撒继承人。他先是将凯撒的资产吞并掉,然后召开元老院会议,稳定局势,接着为凯撒举行葬礼,在葬礼上发表一番痛哭流涕的演说,大赚人心。
当屋大维风尘仆仆地赶到罗马城时,安东尼俨然以主人的身份对其摆出傲慢的架子,对于其要拿回凯撒资产的要求也是置之不理。但没过多久,三十八岁的安东尼就发现这个十八岁的小子很不简单:屋大维居然争取到了许多有钱人的赞助,办了一场纪念凯撒的运动会,还给罗马城中的公民发放了许多礼金,声望大增。
运动会最后一天,有大彗星从天而过,后世的天文学家研究得知那是哈雷彗星,当时的罗马人则认为是凯撒在冥冥之中保佑屋大维。
老天都在帮他了!尤其让安东尼惊恐的是,他原本打算拿凯撒的钱去收买凯撒的旧部,这些旧部却纷纷表示只会按照凯撒遗嘱行事,效忠屋大维。
明争暗斗几个月,其间还有武力冲突,最终安东尼与屋大维没有大打出手,而是拉进来一个名叫李必达的凯撒部将,效仿凯撒、庞培、克拉苏,弄了一个联盟,史称“后三巨头”。
至于元老院,则早已风光不再,被拥兵数十万的“后三巨头”晾在了一边,不敢动弹。不仅如此,“后三巨头”一成立,还拿元老院开刀,名义则是为凯撒复仇,大开杀戒,借机吞并这些既得利益者的家产。一时间腥风血雨袭罗马,元老贵族纷纷亡。
其实到了此时,古罗马也基本上算是完蛋了,长期掌控大权的元老院被收拾了个干净,再度坐进去的都是些听话的应声虫。帝国的时代即将降临,问题只在于谁是第一位罗马皇帝。
肯定不是李必达,他本来就对爬上高位没兴趣,加入“后三巨头”纯粹是形势所迫,一有机会就愿早早退出。
真正的角逐者是安东尼和屋大维。在他们的交易中,古罗马的西部分给了屋大维,东部则属于安东尼。
当时这个西部包括今天的法国、意大利等地,大多属于欠发达地区;而东部则包括今天的希腊、埃及、叙利亚、土耳其等地,极为富庶。安东尼的如意算盘是以东部强大的财力,调整好阵容,练好兵马,以泰山压顶的威势将屋大维一举歼灭。
局面如此明显,大多数人都觉得安东尼必然会取得天下。埃及艳后也是如此认为。
传说安东尼年轻时曾随军到埃及,与埃及艳后有过一面之缘。后来凯撒将埃及艳后接到罗马城,安东尼也是频繁到访,引得后世的好事者编造出安东尼老是盯着埃及艳后看的段子来。不过这个安东尼沾花惹草的本事,还确实不输凯撒,从军之前就是以借钱嫖妓闻名于罗马的浪荡公子。但他缺少凯撒那样对于孰轻孰重的判断力,热情多于理智。
埃及艳后轻易地将他俘获,他们很快就成了情人,而且是公开的。
安东尼与埃及艳后在埃及寻欢作乐时,屋大维则在西部苦苦奋战,他需要面对的敌人,甚至还有安东尼的妻子弗维娅。弗维娅带兵打进了罗马城,丈夫在外面找情人,老婆非但不生气,还冒着生命危险助他一臂之力,真是令人费解!
安东尼得知后,立即率军渡海而来,不料刚刚登陆,便收到妻子兵败身亡的噩耗。安东尼索性称自己是带兵前来大义灭亲的。
屋大维不便在此时发作,便又与安东尼续盟约,还将自己的姐姐屋大维娅嫁给了安东尼。屋大维娅也不是寻常女性,在罗马史上,她是集美貌美德于一身的完美妻子,以至于安东尼整整四年没有回埃及,而是在雅典过起了幸福的生活。埃及艳后的鸿雁传书他理都不理,政事军事也是丢到了一边。 19 世纪绘画《克丽奥佩托拉之死》,V・C・普兰塞普绘。
第二个庞培?安东尼不是庞培。四年之后,当屋大维以雷霆万钧之势扫掉地中海的海盗时,安东尼猛然意识到自己这样下去要不得啊!那屋大维每分每秒都在变强呢!安东尼浪费了四年光阴,碌碌无为,乃至罗马人都在问:“安东尼去哪儿了?” 安东尼决定先做点事情恢复下自己的威名。他要远征帕提亚,就是那个让克拉苏送命的国家。此国邻近埃及,故而安东尼命埃及艳后率军前来会师。
或许是厌倦了屋大维娅那般的贤妻良母,又或许是埃及艳后的手段实在高强,总之这四年后的再会,让刚刚有些振作起来的安东尼又步入了萎靡之境:成了埃及艳后的俘虏不说,还答应和她结婚。
这下惹大祸了。当时的罗马人并不忌讳情人,但极为反感重婚,何况安东尼还是与一个异国女子重婚!罗马人顿时愤怒了。更让他们愤怒的是,这个昏头昏脑的安东尼竟然还将许多古罗马的领地送给埃及艳后当做结婚礼物。
屋大维又怎会放过如此良机?在元老院的会议上,在议员们愤怒的目光注视下,屋大维高声宣布废除与安东尼的盟约。这意味着战争。
亚克兴角海战
公元前31年,中国的历史属于西汉末期,败象毕露。西方的历史则属于古罗马末期,屋大维与安东尼的双雄对决终于上演。
虽然已经萎靡许久,但安东尼毕竟是凯撒之后古罗马首屈一指的战将,也有许多跟随多年的老部下,一挥手便聚集起十五万大军,都是骁勇善战的精锐。
而屋大维从未亲临战阵,但他并不缺少能打仗的部将。凯撒早早就为他安排好的一名男子,名叫阿格里帕,是同时精通行军打仗与修屋盖房的人才,深得凯撒兵法之精要。
至于屋大维能调动的军力,陆上部队与安东尼不相上下,但海军相差悬殊。当时地中海东部航运业发达,能造出五层的大战舰,安东尼的舰队多达五百余艘,而屋大维能从西部搜刮来的战舰,不到四百艘,基本上都是三层的小舰。
大约是看到了这种海军军力上的差距,埃及艳后极力主张要以一场海战来定胜负。
女人能不能参与军事会议?中国古代是严令禁止,古罗马也是如此。然而得到安东尼宠爱的埃及艳后,却不仅得以参与军事会议,还能出谋划策,因为安东尼已封她为最高指挥官。
闻名于史的罗马军团是以陆地上的野战见长,海军其实只是相当于运输队的角色,安东尼也毫无指挥海战的经验。几百艘大舰用来运兵吓吓敌人还好,真要用于作战,其实并不合适,很可能一打就因为指挥难度太大而先乱了。但此时安东尼的陆上部队已经部署到位,他本身又是擅长野战,胜算还是较大。
但阿格里帕又不是傻子,既然胆敢领军前来,必然是有所准备,他先将舰队开了过来,恐怕就是设下一个圈套,要引安东尼去钻。
安东尼的决策是海战!之所以如此,倒并非完全因为埃及艳后的影响力,而是安东尼有些惧怕屋大维的陆上部队。确切的说,是惧怕那些凯撒的旧部。作为曾经常年跟随凯撒征战的部将,他深知这些人的强大战斗力。也许是萎靡许久之后,勇猛不再的缘故,安东尼觉得要是将战场搬到海上,那么这些凯撒的老兵之威力,便要大打折扣了吧?
安东尼又采纳了埃及艳后提出的第二招:打不赢的话,就先退回埃及再说。
统军大将战前应该是慷慨陈词,激励士气,摆出背水一战的姿态。安东尼却告诉大家,此战可能打不赢,不过大家也不要担忧,打不赢就跑嘛。
这一招带来的效果是:逃兵出现。不仅仅是逃兵,还有逃跑的将领。安东尼暴怒,下令抓到逃跑者一律处死,结果逃跑者更多。他们大多都叛逃到了屋大维一方。
战斗的胜负,往往在战前就已经决定,事已至此,安东尼还打什么呢?还是要打。战场位于希腊半岛西北部,名为亚克兴角的海角附近。
当天的风向最初是有利于安东尼的顺风,他那几百艘大战舰一冲而出,一度将屋大维的舰队逼得步步后退,如阿格里帕一般出色的名将,也打得十分吃力。后来风向突然发生改变,成了不利于安东尼的逆风,阿格里帕又趁势倒逼过来,双方形成拉锯战的态势,直杀得血肉横飞。
就在战事陷入胶着之时,不甘寂寞的埃及艳后带着她那六十艘埃及战舰冒了出来。她的动机,本来是想助夫君一臂之力,却在看到那番杀戮的场景后,吓得花容失色,觉得如此打下去,怎么打得赢?转而采取第二方案,直接下令掉头向埃及逃去了。
本来士气就不太稳定的兵将,一看有人先溜了,阵脚便乱了起来。更为夸张的是,身为统帅的安东尼,竟然抛下大军,直接驾船去追埃及艳后了。
结果战局突变。投降的狂潮瞬间席卷了安东尼的舰队,刚还杀得双眼血红的他们,目睹主帅弃他们而去后,顷刻间就失去了战斗意志。以至于屋大维不敢相信他就这样赢了。
说来好笑,敢丢下大军去追埃及艳后的安东尼,却在要追上时悔恨起来,逃到北非某地去了。后来在埃及艳后的苦苦哀求下,他才回到埃及。知道大势已去的安东尼,在屋大维大军到来时,率领最后的部队做了一次出击,不料那些部队纷纷倒戈。绝望之下,安东尼自杀,却没有死,被残存的部属救下,最后在埃及艳后的泪水中痛苦死去。
屋大维来了。他对埃及艳后没兴趣,确切地说,埃及艳后拿不出能让屋大维饶她的筹码,此时女色是不管用的。
埃及艳后自杀。屋大维也没有放过小凯撒,那可是影响他继承凯撒之位的一个隐患,杀死!
同时,屋大维宣布埃及不再作为一个同盟国存在,而是直接划归他的私人领地之下,因为他是皇帝。尽管皇帝的称号尚未正式来临,但大权落入他一人之手后的古罗马,早已不是元老院几百位贵族说了算的古罗马了,而是罗马帝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