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为现实的人的一种基本规定性,局限性是人不完美亦即存在不足并受不足束缚的总体规定性,它对人、社会和自然造成严重的负面效应,从另一侧面深刻地表征着人的生存水平和社会的发展程度。人的发展、超越、解放和自由以及社会的进步,都建立在合理应对局限性的基础之上。从哲学的视角把握人之局限性的演变与规律,有助于从理论上深入理解这种局限性,也有益于在实际中超越和降低之,促进人的全面自由发展。但遗憾的是,目前尚缺乏这方面的专门讨论。
一、人之局限性的演变
处于不断运动变化过程中的人之局限性呈现出某些大规模、较稳定和有规则的演变。个人、人群(共同体)和人类这三种形态的人之局限性的演变,既各具特点,又有相同之处。
个人局限性的演变可以划分为婴儿期、青少年期、成年期和老年期四个时期。己形成局限性的新生儿,在婴儿期借助于模仿和游戏等方式获取人的各种后天技能与素质,较为稳定地降低局限性和获得进步。青少年期的人通过学习和实践等方式,快速提高主体力量,大幅降低局限性。在成年期,通过工作和再学习等方式,人继续降低自身的局限性,实现发展,主体性也达到巅峰状态。但是,这种巅峰状态的主体性在保持一段时期之后,出于主体本身的和外部自然、社会的原因,特别是人本身的自然原因,主体实践能力和认识能力逐渐下降,个人的主体性亦趋于弱化。个人主体性的弱化也就是其局限性的加剧。在老年期,由于身体素质显著下降,实践和认识能力等各种重要的素质与能力随之不断下降,人自我改变的能力持续减弱,从而降低局限性的能力也不断减弱。人的局限性不仅不再降低,而且反而加剧起来,这是不可阻挡的自然规律。相对而言,个人在成年之前,在基本素质确定之前,可塑}h}相对较强,认识、改变和降低自身局限性的难度较小、可能性较大。而在成年和基本素质确定之后,人的可塑性逐渐减弱,认识、改变和降低局限性的难度加大,可能性也减小。
人群局限性的演变可以划分为形成期、发展期、兴盛期、衰弱期和消亡期五个时期。作为新事物的人群共同体,在形成期(创立期),一方面代表发展的方向,但另一方面还很不成熟和完善,具有较高的局限性。进入发展期,人群虽然还有相当的局限性,但能够大幅度地降低这种局限性和取得发展。如果能进一步有效降低之,其局限性可能达到最低的程度,人群就能够走向成熟甚至可能较为完善,具有强大的生命力和发挥出重要的积极作用。这是兴盛期。但是,随着某些新局限的形成和旧局限的加剧,再加上合理应对和降低局限性能力的下降,局限性开始不断加剧,人群就走向了衰弱。这是衰弱期。如果不能根本地扭转衰弱的趋势,当局限性进一步加剧到一定程度,人群就会走向消亡。此为消亡期。失去存在合理性的人群在其存在阶段的晚期,越来越难以认识和改变自身的局限性,从而也越来越难以降低这种局限性,甚至也越来越难以阻止局限性的加速增长。当然,如果能持之以恒地合理应对和降低局限性,保持与强化自身存在的合理性,人群就不会转向衰弱,而能长期保持兴盛。
人类局限性的演变可以划分为形成期、发展期、完善期或衰落期。在形成期,己经具有局限性的人类,降低局限性的能力不强,只能缓慢地降低这种局限性。不过,尽管仍存在很高的局限性,但人类之所以能从动物界超拔出来,本身就是大幅超越了动物局限性的结果,也是大幅降低了自身局限性的结果。拿使用工具来说,人类祖先用前肢拿起树枝和石块等天然工具去获取食物、抵御敌害。对天然工具的使用,最初可能是偶然的,但在生存斗争中,慢慢经常化,以致习以为常,并成为保证生存的必要手段。对它们的使用己经实现了对肢体生理局限的第一次突破,并开始形成一种新的工具性行为方式。; [2] (P250)经过漫长的发展过程,人类才进入了快速发展期。在这一时期,现代人类降低自身局限性的能力大幅提高,从而局限性较为快速地降低。但是,在这一过程中,也出现了某些加剧局限性的因素。人类新形成了某些严重的乃至根本和致命的局限,如受资本统治、破坏生态、制造核危机等,从而人类的局限性也出现了严重加剧的可能性。这种可能性虽然还没有完全实现,但己经一定程度地展开为现实的趋势了。如果不能根本地阻止这种可能性的实现,那么人类的前途将变得十分暗淡。大体可以说,人类局限性的未来趋势主要有两种。一种是未能控制和扭转加剧局限性的可能性,使局限性大幅增加,最终走向消亡。如果是这样,人类的未来就是步入衰落期。另一种则是不断超越局限性,使之得到根本性的降低,从而达到相对无局限的程度。如果是这样,就意味着人类的未来将步入完善期。到底哪一种可能趋势成为现实,取决于我们人类自己,取决于我们对自身局限性的应对,取决于我们现在和将来的实际行动。
个体、群体和类整体的人之局限性的演变存在较为明显的差异。个人容易由于自己的失误而迅速加剧局限性甚至走向消亡。相对而言,人群尤其人类较不容易因为少数个体的失误而迅速加剧局限J险。然而,在高度现代性的当今世界,个体同类整体的相关性大幅提高,某些个人及其局限性甚至能够显著地影响整个族类。比方说,在核恐怖平衡之下,某个或某些重要人物乃至工作人员的不理智或失误,有可能造成核事故甚至引发核大战,最终导致人类整体的消亡。个体、群体和族类的人的局限性之演变也具有若干相同之处。最突出的相同之处在于:凡不能合理应对从而不能降低自身的局限性,甚至加剧局限性,就会走向衰退以至消亡;凡能合理应对从而降低自身的局限性,就能实现发展,走向兴盛,甚至长久地保持兴盛。除非有极端的外部因素影响,这是一种普遍的必然性。
二、人之局限性的自我加剧
人是自身局限性最重要的影响因素。虽然局限J险的加剧并不都由人造成,但人时常加剧自身的局限性。如果不合理地应对和处理局限性,人就会不可避免地使其加剧。运用理想类型的方法,从自我加剧的角度看,人之局限性大致经历自由自在的局限性、自然的局限性、自发的局限性、自知的局限J险、自为的局限性、自觉的局限性、自危的局限性和自亡的局限性这八个阶段组成的变化过程。这是从另一视角看的人之局限性演变。
人在诞生之初,就具有了局限性。但这种局限是由动物祖先传承下来的,更多的由自然属性所规定。人的局限性作为最初的有,是自在地被规定的。这种自在的局限性,尚未展开和变化,具有多样的变化可能,处于物、生物和动物的局限性向人的局限性的转变过程中,带有过渡的性质。不过,这毕竟是人的局限性,而非动物的局限性。它是物、生物特别是动物的局限性向人的局限性转变的起点,是由人的自然属性向人的社会属性转化的开端。
自在的局限性之后是自然的局限性。自然的局限性不像自在的局限性那样带有某些原初混沌的性质,而开始受人自身的影响。但此阶段的人之局限性还主要受外部因素的控制,不太受人自身的影响。即使是人自身的影响,也更多地是受人的自然本能的规定与牵引,几乎不会受到人之主体因素有意识的影响。因此,此阶段人之局限性的运动相当程度地具有自然而然的性质。
自然的局限性之后是自发的局限性。和自然的局限性阶段相比,在这一阶段,人对自身局限性的影响进一步加大。但此阶段的局限性还更多地具有自发的性质。在观念上,人尚未明确地认识到自身的局限性及其变化,也没有清楚地意识到自己可以把握自身的局限性。在行动中,人对局限性的加剧也是自发的。局限性尚未受到人自身的较大影响,更多地还是自行演变。
自发的局限性进一步加剧是自知的局限性。此阶段的人己经开始逐渐明确地意识到自身的局限性,认识到自己可以把握它,并且可以改变和发挥之。人也开始有意识、有目的和有意志地使自身局限性进行运动。不过,即使在这个阶段,人也还尚未主要由自己控制自身的局限性。自知的局限性是人之局限性转向负面的起始环节。前三个阶段的局限J险更多地由自然的因素决定,并且同时存在着向良性方向发展的可能性。但从这个阶段开始,人的局限性己朝恶性的方向滑落。
自知的局限性再加剧,就会到达自为的局限性阶段。随着改变和发挥局限性之程度的提高,人在J恩想上和行动上都越来越作为有意识、有目的和有意志的主体,主动地加剧自身的局限性。在这个阶段,人己经达到主要由自己促成自身局限性的程度,很多的局限都是由人自己造成的。可以说,人以主体的态势把握和改变自身的局限性,成为把握和改变自身局限性的主体。不过,无论在思想还是行动上,人对自身局限性的实现、促成和加剧,都尚未达到自觉的程度。自为的局限性是人的局限性转向负面的中间环节。
自为的局限性继续加剧为自觉的局限性。在此阶段,人对自身局限性的实现、促成和加剧己经达到自觉的程度。人在思想上和行动上,都己完全自觉地要发挥和强化自身的局限性。因此,这个阶段的局限性己经将人拉进危险的方向,虽然还未完全达到使人陷于危险的程度。自觉的局限性是人的局限J险转向负面的最后环节,最终将根本性地威胁人的存在及其合理性。
人进一步自觉地加剧自身的局限性。当其继续加剧至一定程度,人就陷入了可能完全丧失存在合理性,走向消亡的危险境地。这个阶段的人之局限性可以称为自危的局限性阶段。现实中,人们使自己陷于危险境地的情况不在少数。自危的局限性是一种致命的局限性,它是人的局限性实现其负面效应的关键阶段。不过,自危的局限性虽然使人落入危险,但尚未让人完全失去存在的合理性,走向消亡。
人不断自觉地加剧自身的局限性,当它进一步加剧到特定程度,人就现实地完全丧失存在的合理性,实际地走向消亡。由于存在合理性的丧失和消亡是人自己造成的,因而这种局限性是自亡的局限J险。这个阶段的局限性是人的局限性实现出其负面效应的最终阶段。至此,人的局限性由自发到自觉的加剧过程最终完成。于人而言,自亡的局限性是最为可悲的。然而,在人类历史上,无论个人还是人群,自取灭亡的人和事都时有出狐天作孽犹可违,自作孽不可活。人必须严加防范这种自亡的局限性的形成。
自我加剧局限性,以至最终走向消亡,对于人来说是十分可怕而又悲惨的。无需多言,成熟和逐渐成熟起来的人必须自觉地控制乃至消除自己对局限性的加剧,并尽可能地超越和降低自身的局限性。这是判断人是否成熟或是否正在成熟的重要标志。
三、人之局限性的规律
对演变过程的考察为我们领会人之局限性的规律提供了条件。作为内在、必然、本质的联系,规律是隐藏于事物之中的深层奥秘,难以把捉而令人着迷。把握当中所具有的规律,是对事物一种最深刻的认识,能够让研究者的心灵为之激荡。认真思考人的局限性及其相关问题,可以发现,存在着四个和人的局限性相关的规律。
第一,人的局限性与人相始终的规律。只要人存在,人的局限性就必然存在。一当人诞生,局限性也就随之形成,是人与生俱来的。在人存在的全部时间内,局限性既不能为人所避免与摆脱,也不会自然消失或被完全克服,而是一直存在并作用于人。当然,如果人类不存在了,局限性也会随之消失。可见,局限性和人同始同终,仿佛人的宿命一般。
第二,人的局限性动变的规律。只要人和人的世界现实地存在,人的局限性就始终处于变动之中,反复地展开由形成、变化、作用、传播和再生等方式构成的动态过程。人的局限性起先经历从无到有的形成过程。形成之后,人的局限性出现多种多样的变化。它会发生量变和部分质变,但不能发生总体质变。三种方向的变化:加剧、稳定和降低,形成不同的结果。在形成和变化过程中,局限性作用于人和人的世界,造成严重的负面效应,但也蕴含了若干可能的积极意义。人的局限性不仅能作用于自我和他人,而且能在社会中相互传播,还能够再生出自身,使新人再次形成局限性。
第三,人的局限性的现实同人对局限性的观念相互作用的规律。人的现实同人的观念相互作用。现实是人的观念的基础,观念又能动地反映和影响人的现实。同样,人对自身局限性的不合理观念和人的局限性的现实也存在着相互作用。人具有局限J险,对自身局限性的认识和观念就会有局限性。由于人永远都会有局限性,因此,人对自身局限性的认识和观念也永远都会有局限性。并且,人的局限性越高,人就越不能对自身局限性形成合理观念,关于自身局限性的观念的局限性也越高。这种观念的局限性越高,作用于人及其局限性,会导致局限性进一步加剧。由此,人对自身局限性的观念和人的局限性就形成了恶性循环。反之,人的局限性越低,就越能对自身局限性形成合理观念;而越能对自身局限性形成合理观念,人的局限性也越能降低。由此,人对局限性的观念和人的局限性就形成了良性循环。为了打破二者的恶性循环,形成它们的良性循环,人无论是在局限性还是在对局限性的观念上的努力都是有益的。
第四,人的局限性的程度、人对局限性的应对和人的存在的关系规律。在这三者之间,存在着密切的相互阻碍关系或相互促进关系,既可以形成恶性循环,也可以形成良性循环。局限性越高,对人及其存在的束缚程度和负面效应越严重,越不利于人的存在;反之,局限性越低,对人及其存在的束缚程度和负面效应越轻微,越有利于人的存在。局限性越高,也越不利于人对自身局限性进行合理应对,越使人难以合理应对自身的局限性;反之,局限性越低,越有利于人对自身局限性进行合理应对,越能使人合理应对自身的局限性。人越不能合理应对尤其是超越自身的局限性,就越不能降低局限性,局限性也就越高;反之,人越能合理应对尤其是超越自身的局限性,就越能降低局限性,局限性也就越低。人越不能合理应对自身的局限性,也就越不利于自身的存在;反之,人越能合理应对自身的局限性,就越有利于自身的存在。而人的存在越差,局限性就越高;反之,人的存在越好,局限性就越低。人的存在越差,就越不利于人合理应对自身的局限性,越使人不能合理应对局限性;反之,人的存在越好,就越有利于人合理应对自身的局限性,越能使人合理应对局限性。
能够看出,在人的局限性的程度、人对局限性的应对和人的存在三者中,任意一者较差或恶化,就不利于另外二者,使它们恶化。而其他二者的恶化,还会反过来强化它的恶化。从而,三者形成恶性循环。反之,任意一者较好或优化,就有利于另外二者,让它们优化。而其他二者的优化,还会反过来强化它的优化。从而,三者形成良性循环。为了通达良好的生存和发展,人应努力破除三者间的恶性循环,使它们形成良性循环。最为关键的是坚持不懈地合理应对人的局限性。因为,在这三者中,对局限性的合理应对是最为主动和较易改变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