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代生活的务实取向几乎使严肃的形而上学乏人问津。然而,这不能改变现代生活本身建立在一种有缺陷的形而上学之上的事实。现代性以对人类欲望的辩护为起点,开创了人类自立法度、自我实现的道路,但也正因如此,现代性在开端中即伴有浓重的自然主义和个人主义色彩。为了克服现代性的缺陷,康德、黑格尔等西方形而上学家做出了不懈的努力。虽然他们未能根本改变现代性的个体功利取向,但却为其提供了责任意识、公共精神和国家主义等富有成效的修正方案。就此而言,轻视形而上学的唯一理由,只能是现今形而上学已无法继续修复、提升我们的时代,但为此拒斥形而上学本身,却意味着在根本上向现实妥协,意味着文明的衰退。在笔者看来,马克思曾经给出过一种最能寄托现代人理想的形而上学方案,而本文则试图重新寻获马克思的这种洞见。
一、古典经济学的自然主义与康德的自主性
在现代性思想内部,笛卡尔和莱布尼茨最早试图通过论证人类理性的天赋观念,保存基督教对于心灵超越性的理解,为人类意识与行动的统一奠定基础,并以此阐明人类改造、提升自然和社会的精神能力,但是由于没有解决理性与现实分裂的问题,他们最终只能放弃自我决断的现代性立场,转而求助于上帝的预定和谐。唯理论的例子表明,近现代哲学的发展不仅要阐述人类自由的自然倾向,而且要指明人类自由的形上条件;不仅要论证人类意志的超越性与自律性,而且要说明人类本性的创造性显现,揭示人的自由意志与其自我实现的文明经验之间的内在关系。就此而言,古典经济学是一门注定会对哲学发展产生深远影响的经验科学。
二、黑格尔:概念的创造性与自由
在康德提出了理性的自主性原则之后,近现代哲学面临的进一步任务就是根据这一原则重新解释古典经济学关注的社会经济现象,为人的现实自由奠基。为此,德国观念论的主题逐渐由认识转向实践,由先验观点转向历史和文化观点。上帝创世的教义,最终被人自由创造其存在经验的认识取代了。对于这一过程来说,最具决定性意义的事件就是黑格尔对康德的理性立法思想的改造。黑格尔提出,理性范畴、概念是无限的有创造性的形式。(黑格尔,2004年,第328页)人凭借运用概念,赋予了经验质料以新的秩序,创造了文明社会,使自然世界隶属于精神世界。而他也由此获得了综合康德与古典经济学的哲学原则,这就是概念的现实创造性。
三、马克思:在更高水平上回归斯密和康德
近代形而上学的崇高愿景是确证人的基础性存在地位人取代上帝,创造并拥有全部生活世界和生活的意义。在黑格尔和费尔巴哈的影响下,马克思很早就接受了这一立场。所以他才在《〈黑格尔法哲学批判〉导言》中说:就德国来说,对宗教的批判基本上已经结束,而对宗教的批判是其他一切批判的前提对宗教的批判最后归结为人是人的最高本质这样一个学说。(《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1卷,第3、11页)不过,真正说来,近代形而上学的真理只有到了马克思手中才臻于完成。因为正是马克思第一次将人的形上自由与社会经济规律作为一个相互关联的整体来考察,从而成功阐释了人类不断改善、更新自身经验世界的能力、方式与使命。即便马克思后来对于经济科学的关注远超形而上学,那也只能说明形而上学问题对于马克思来说早已解决,所以他的研究重心才转向了作为人类本性之显现的经验领域。这一点体现在《资本论》中,就是马克思明确指出:(要)评价人的一切行为、运动和关系等等,就首先要研究人的一般本性,然后要研究在每个时代历史地发生了变化的人的本性。(马克思,2004年a,第704页)可见,对人的形上本性的思考,奠定了马克思全部资本主义和政治经济学批判工作的基础。黑格尔已经将人的本质理解为自由意志,而自由的最高含义则是像神那样按照自身的形象创造世界。同样,对于马克思来说,人的一般本性也是这种创造性。《巴黎手稿》讲得清楚:通过实践创造对象世界,改造无机界,人证明自己是有意识的类存在物(人)在他所创造的世界中直观自身。(《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1卷,第162-163页)与此相关的是,虽然斯密、李嘉图都注意到了现代劳动阶级的贫困和衰退,但只有马克思使这一世俗经济问题上升为形而上学问题。《巴黎手稿》中著名的异化劳动论题揭示的正是创造者无法占有和实现其创造性的存在论危机。当然,在对创造性的理解上马克思最终又比黑格尔更高一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