缤纷故事岛
小时候,好多个寒暑假,我都是在外婆的金沙寨里度过的。而今,几回回梦里,都有金沙寨的影子。
“丫头,吃饭了。”
“丫头,走,跟我上坡去。”
“丫头,来,烧火,煮饭喽。”
“丫头,吃。”
……
外婆总爱叫我“丫头”。院子里,香果树下,黄沙小路上,青杠树林中……都回响着“丫头、丫头”的亲切呼唤。
而今,外公走了,外婆老了,金沙寨依旧美丽、古老、沧桑。我忍不住要给孩子们讲一个故事,一个关于外婆的金沙寨的故事……
金沙寨,映山红
一条清幽的笋溪河与宽阔的綦河,在一个叫洋满嘴的渡口处交汇,它们环抱着一座雄伟清秀的大东山(又叫金华山)。大东山顶,有一个美丽、古老、沧桑的古寨――金沙寨。
这个叫洋满嘴的渡口处,有几只小船,常年在那里摆渡,把洋满嘴这边的人和货物,摆渡到外面的世界去,同时,也把外面的人和孩子们没见过的玩意儿,摆渡到洋满嘴来。从渡口往里走,便是一条叫洋满嘴的小街,一条青石板路,从街头一直铺到街尾(渡口)。街头,有一所乡村小学,叫洋满嘴小学,几间石砌的教室和办公室,一个篮球场和排球场组成的小操场,便是孩子们活动的地方。
洋满嘴街头,有一条青石板路,往上步行四十几分钟,便可以通往大东山的顶峰――金沙寨。
还没攀到山顶,便能看到石砌的古寨门(大寨门)。高高的大寨门顶上,长满了荒草,那些石头上,被来来往往的人们刻刻画画,再加上风霜的洗礼,已经斑斑驳驳。石砌的古寨墙上,有许多被荒草掩藏起来的老射孔。据说,当年战争的时候,金沙寨里的人们,便通过老射孔放箭,或扔装有石灰、玻璃渣等东西的沙罐等,还击寨外的敌人。
金沙寨里,有石砌的古庙,有石砌的古墓,有成片的青杠林,有古老的深井,有四季不干的池塘,还有一条从寨头通向寨尾的黄沙小路……
住在金沙寨里的人不多,年轻人都出去打工了,寨里只剩下几个老人和几个小孩子,总共只有十几个人。
金沙寨里的一片片青杠林,像一个个尽心尽职的守护神,守护着美丽、古老、沧桑的金沙寨。正值初夏季节,青杠林里的映山红,一簇一簇地绽放开来,红的像火,粉的像霞,白的像雪,那些紫色的花朵,开得最为安静,它们躲在花丛中,默不作声,犹如一个害羞的女孩儿。
金沙寨的寨尾,住着香果一家。十二岁的香果,在洋满嘴小学上五年级。香果的头发是外婆给剪的,总是剪成那种齐耳的娃娃头。外婆不让香果用发饰,她说:“丫头,不要打扮得疯疯颠颠的,那样就成坏丫头了。”每当外婆说这话的时候,香果就想:扎一个发圈,别一个发卡,怎么就成疯疯颠颠了呢?班上这样多的女同学都打扮着自己的头发,没见她们就变成坏丫头了呀?
香果姓夏,她是随妈妈姓的。
外婆家的院门外,有一棵大大的香果树(也叫蒲桃树、响鼓树、风鼓树等),在春天里,它会开出漂亮的如丝如线如绒般美丽的花儿,夏天,便会结出清脆香甜的香果。
十五年前的一天,香果的妈妈把刚出生两三个月的香果带回来,扔给了外婆。外婆坐在院门外那棵香果树下,哭啊,哭啊,她哭自己命不好,生了这么一个不听话的闺女,刚出落成一朵花,便没了踪影,而今回来了,却扔给自己一个无姓无名的奶丫头。
是啊,外婆真的很苦。多年以前,外公摔了一跤,便瘫痪在床,把所有的重体力活抛给外婆不说,她还要拿出时间来照顾瘫痪在床的外公。香果的舅舅、舅妈也常年在外打工,他们不愿意守在这遍是青杠林的黄沙地上受穷。香果的表哥长大后,也外出打工去了。
而今,外婆的闺女,给自己扔下这么一个奶丫头,这真是让外婆伤心啊。外婆流干了眼泪,背靠着香果树,对怀里的奶丫头说:“丫头,以后,你就随你那不争气的妈的姓吧,就随这香果树名吧,你的名字就叫夏香果了……”
不过,平时,外婆都是叫香果为“丫头”。家里,总爱响起外婆轻轻呼唤“丫头”的声音和香果简单的应答声:
“丫头,来,给灶里添一块柴。”
“嗯。”
“丫头,把米放进锅里。”
“哦。”
“丫头,走,砍柴去。”
“嗯。”
“丫头,来,你的牙齿好,把这块骨头上的肉啃干净。”
……
外婆家的土墙,是用黄泥筑成,朝阳中,夕阳下,远远望去,那真的是一座金色的小屋。香果很喜欢这个家,因为,家里有爱她的外婆,在这里,她能够得到在别的地方得不到的温暖。
清晨,外婆出去做农活了。香果起床来,做好了早饭,她先把洗脸水端到外公的床前,让外公洗脸,然后,把早饭放到外公床前的小桌子上。
“香果,赶紧吃饭上学,不要迟到了。”外婆背着一大背篓猪草回来了。
香果匆匆吃过早饭,背着书包,走上了那条从寨尾通往寨头的黄沙小路。
来到大寨门前,香果看到了下山的青石板路,看到了山下的洋满嘴街、洋满小学、洋满嘴渡口,渡口上的船只正忙碌着,摆渡着来来往往的人们。
香果陷入了沉思:哪只船上才有自己盼望的那个人呢?
“香果,快走啊,可别迟到了。”一个好听的声音,把香果从沉思中拉了回来。
说话的是一个二十来岁的姑娘,一头乌黑的披肩发,一套黑白相间的运动装,一双白色的运动鞋,背着一个黑色的帆布包。她叫许芙,是从金沙寨里飞出去的第一只金凤凰。四年前,她考上了重点大学,读了师范专业。今年春天,她回家乡实习,正好被安排在香果所在的班上。前些天,香果的班主任兼语文老师生病了,学校便安排许芙临时接任香果班上的班主任兼语文教学工作。
许老师很快就注意到了香果,一来香果也是金沙寨里的孩子,二来香果从来不和别人说话。许老师也多次主动和香果说话,但香果就是不回应。 香果也把注意力集中到了许老师身上。在香果看来,许老师和别的老师不一样,她美丽、温柔、可亲,她甚至觉得,许老师就像是自己的大姐姐。然而,香果已经习惯了沉默,她宁愿自己呆在古寨墙上吹风,躲在古寨墙的老射孔里玩羊拐,捏泥人,写树叶信,也不愿意和别人说话。
“香果,快走啊,可别迟到了。”许老师重复了一遍刚才的话,但是,香果仍旧没有理睬她。许老师只好加快脚步,走出大寨门,下山去了,她可不能迟到,学校有纪律不说,还有几十个孩子等着她上课呢。
当然,香果也不是一个喜欢迟到的孩子,除了不和别人说话以外,她很遵守学校的纪律,学习成绩虽不说是最好的,但还算过得去。
大寨门旁,一簇簇映山红,开得正艳。香果俯下身去,摘了一簇紫色的映山红,放进书包里,便紧跟在许老师的后面。香果和许老师之间,一直隔着一段不远不近的距离,远到许老师没办法和香果说话,近到香果可以看见得许老师背包上的图案。
香果是踏着上课铃声走进教室的。
“嘿,香果,是不是又躲在老射孔里哭去了?你都差点儿迟到了。”同桌刘响说。
香果看也不看刘响一眼,坐到自己的座位上,从书包里拿出书,默读起来。香果从来都不愿意大声地朗读课文,她总是在心里读着书本上的文字。
“我看到你书包里的映山红了,给我几朵,我想吃呢。”刘响说。
香果捂紧了书包,还是不理睬他。
“这映山红,你是要留着送给谁的吧?”刘响说。前些天,香果带了映山红到学校里来,刘响想要吃,香果也让他吃了。
“嘿,不理我就算了。”刘响说,“放学的时候,当心我拦住大寨门,不准通行。”
香果还是不说话。邻桌的胖妞儿说:“响鼓儿,你这么讨厌,当心我们全体女生把你当成响鼓来敲,敲碎你!”
刘响白了胖妞儿一眼,说:“你敢敲我?当我把你当成小肥猪给卖掉,哈哈哈!”
“响鼓儿敲,敲响鼓儿,敲得响鼓儿成破鼓儿。”小胖妞儿又念起了她亲自为刘响编的儿歌。
“大家认真读书啊。”许老师这么一说话,胖妞儿和刘响便不再争执了。
刘响的家也在金沙寨里,他的乳名儿叫响鼓儿。响鼓儿树,也就是香果树。乡下人家都喜欢给孩子取一个像花啊草啊树啊猫啊狗啊的名字,说这样的孩子好养,少生病。刘响当然也应了家人里的心愿,长得机灵、淘气,完完全全是一个健康活泼的孩子。
在金沙寨里,也没有几个孩子,除香果以外的几个孩子,要么比刘响大许多,要么比刘响小许多,根本不可能在一起玩。刘响很想和香果一起玩,但香果就是不说话,这让刘响很纳闷,所以,他总是没事儿找事儿,和香果对着干。
课间的时候,同学们跑到教室外面去了。香果从书包里拿出那簇紫色的映山红,像做贼似的,放到了许老师的讲桌上。
“哈哈哈,原来是用来讨好老师的呀?难怪不让我吃呢。”刘响和一群男生涌进了教室,原来,他们都躲在教室外面,偷偷地看着香果把映山红放在了许老师的讲桌上。
男生们你推我搡,把讲桌上的映山红弄到了地上,几双小脚走过,那些映山红便被踩坏了。
这时候,许老师进教室里来了,她想要把讲桌上的没批阅完的作业本拿到办公室去。许老师看到了掉在地上被踩坏的映山红,便俯下身来,捡起映山红,说:“这么美丽的映山红,怎么可以被踩坏呢?我拿到办公室去,插进花瓶里。”
许老师说完,便拿着映山红走出了教室。
这一天,下午放学回家,刘响果然拦在大寨门口,不让香果进寨。香果只好绕着古寨墙的外面走,走到有缺口的地方,手脚并用,爬到了古寨墙上。
坐在长满荒草的古寨墙上,香果从书包里拿出一副羊拐和一个乒乓球,自己玩了起来。香果还自编了羊拐儿歌,在玩羊拐的时候,她会在心里默念这首儿歌:
抛乒乓球,摆羊拐,坑儿朝上。接乒乓球,抛乒乓球,摆羊拐,肚儿朝上。接乒乓球,抛乒乓球,摆羊拐,真儿朝左。接乒乓球,抛乒乓球,摆羊拐,轮儿朝左。接乒乓球,抛乒乓球,摆羊拐,两真儿对两轮儿……
别的同学都不玩羊拐,他们甚至不知道还有这样的玩儿法。香果是从电视上看到羊拐的玩儿法的,她也想玩点和别的孩子不一样的东西,所以便学会了玩羊拐。
香果玩羊拐已经玩儿得很熟练,她能够随心所欲地在乒乓球抛到空中的那点时间里,把这副羊拐摆成自己想要的形状。
夕阳照耀着古寨墙,古寨墙上的荒草,在夕阳下,闪着金光。
香果该回家了,如果再不回去,外婆便会到大寨门接香果。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