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人学校里的人事部门准备很严肃地和这个女人的丈夫谈一谈：他的心似乎也太硬太冷了。女人是大学里的教师，才38岁，已经晚期癌症，无望地住在医院里拖延着随时随地都会逝去的生命。很凄惨的是，女人充满了对男人的期待，男人来的时候间却是不多，常常是下了班6点多钟到医院，10点钟就离开了，从不陪夜。更多时候，是女人的妹妹来看望。虽然男人在医院里也是什么事情都做，但是明眼人都感觉得到男人对女人感情的疏离。学校同事婉转问女人，男人很忙吗？女人说是很忙，他在单位里有很多的工作，是我叫他早点走的。女人这么说的时候一点没有委屈勉强的神色，甚至还有一点点欣慰。
女人的同事暗地里都在为她抱不平，这么一个冷漠的男人，老婆已经来日无多，他居然可以每天晚上回去，再忙也不是理由。唯一的解释，男人是有其他隐情的。女人的同事不得不为女人想想她的生后事情，真要便宜她的男人，家里的财产、房子，甚至还有以性命为代价的抚恤金，以后就统统交给了这个男人。早知道是这样，女人为什么还要和他重新走到一起？
女人和男人是有过婚姻波折的。女人生病前就对同事们说过。他们离过婚，女人说是性格不合的缘故。离婚之际女人苍老了很多，后来精神慢慢弥合了一点。再后来女人说他们要复婚了，经过结婚离婚的波折，双方倒是想明白了许多事情，更何况双方都喜欢儿子，男人每个星期天都要来接儿子出去玩，常常也顺便请她同去为孩子创造些家庭的气氛。后来女人说他们复婚了，但是不准备张扬，况且男人因为自己母亲身体不好，暂时不能住回来。女人神色又同往昔，像是滋润了不少。同事都知道，女人是非常“吃”自己男人，离婚有多凄苦，复婚也就有多欣慰。
女人后来说他们长假去海南旅游了，女人还说明年他们准备到欧洲去。后来，后来女人生病了，而且已经是晚期，医生说没有挽回生命的可能。
女人的同事原以为会在医院里看到女人和男人守望相助的悲情，没有想到常常就是女人独自仰天的凄迷。女人的同事甚至也话中有话地问女人的男人：侬单位里老忙格噢！男人也就“是啊是啊”地点点头;不能再追问下去，女人就睡在病床上，她对男人没有一点点责备的神情。旁人无话可说了。
女人死了。学校人事部门通知女人的男人来领取丧葬费抚恤金和补助，还有同事们陆陆续续的捐助，加起来也有好多万。男人迟迟未来，说是单位很忙。学校人事部明白男人是不敢来，是怕女人学校同事的质问。人事部几个人想了想，也不急，追悼会后和他正式谈一谈，钱是一分也不会少的，但是做人的问题乃至道德上的问题，也会直接跟他说的。
后来人事部门什么也没有和男人说。追悼会那天，男人也一直在张罗，看到在玻璃罩里的女人也很伤心。间隙的时候，女人的妹妹向学校人事部道了谢，顺便说到了曾经的姐夫：其实我姐姐和他没有复婚过。男人每天来医院，这是女人生病后对男人的请求。女人对男人说，要是你有空的话，下班后到医院来转一转，男人答应了，还一直待到九十点钟;男人每天晚上都要回去，是因为男人已经结婚了。
女人的同事此时才明白，所有有关女人和男人复婚、一家人去海南旅游、明年要去欧洲，都是女人在无望中编织的谎言。女人是要面子的，女人也是“吃”她的男人的。她可以接受孤零零的生活，但是她不能让同事们知道她是在孤零零的生活。她不断虚拟幸福的回归来搪塞真实痛苦的弥漫。她跟同事们说她准备复婚的时候，正是她听说男人准备结婚的时候。
想必男人也是尽知女人是“吃”他的，或许就一直可以追朔到他们认识的时候。而且如若撇开婚姻，女人是一个很不错的女人，面对女人的“吃”，男人心是硬的，越是碰到“吃”的女人，男人心里越是硬，说不定他们婚姻的解体，就和女人太吃男人有关。但是男人的心又是软的，他太知道女人对自己的吃，他也太知道女人虚构生活情感的内心。女人在自己最后一段生命里，继续延续着虚构，尽管这样的虚构会有明显的破绽，男人在这一个虚构中自然成为被质疑的对象，男人还是答应了，而且在医院里呆的时间比女人请求的时间长得多。
这一个男人的心硬和心软，都可以与性无关。
直至追悼会结束，女人的同事和男人道别说，你也辛苦了;男人点点头算是回应和道谢。男人始终未向女人的同事作任何表白，当然也就更不会说为什么对一个很吃他的女人会心很硬。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