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南轩宣誓完毕,监誓人张继发言。或许高居庙堂的日子久了,或许被气昏了头,张继全然不顾自己的身份与发言场合,发言中多处指责清华,诸如学生多属纨绔子弟,飞扬浮躁,缺乏读书风气,清华并没有培养出人才,等等。
此时的清华,已非五四运动前“不得与闻政治”的清华,此时的清华学生也早已从以前接受严格管束的乖学生变成了校园中的“老虎”。注7经历了五四运动的洗礼,尤其刚成功进行了驱逐罗家伦拒绝乔万选运动的清华学生,对张继傲慢、无理的指责自然不会接受。
果然,张继话音未落,即有中文系学生王香毓(五级)站起来,大声质问张继:“(一)本校定10时行礼,何以张委员10时45分才到?(二)清华人才虽少,然在国内亦算不弱,最近最著者,如孙总理陵墓图案,亦出自清华毕业生设计,其他如教育闻人胡适以及南开燕京两校教授,多为清华毕业者,不过清华尚少政客,或因此而招张委员之轻视。(三)张委员亦是人,何以和他谈话须具勇气?岂张委员有特殊之点耳?”注8
王香毓的质问,犀利尖刻,句句击中要害,令张继异常尴尬。好在张继是经历过大风大浪的人,随机应变、能屈能伸的能力自不一般。张继连忙向清华师生道歉,自认应邀演讲,交通堵塞以致迟到;至于中山陵之设计者,尽人皆知出自清华校友吕彦直之手云云。注9张继道歉后,“宾主始欢洽如初。”邹韬奋评论“当时张氏之受窘情形,可以想见,他能跳出窘境,还幸亏他的坦白道歉,总算漂亮”。注10
清华学子不唯上、不唯权、只唯理,舌战张继的情形,被许多校友津津乐道,陈岱孙、钱端升、许振德、黄开禄等校友回忆中均有提及此事。在当时,即产生了一定的社会影响,被邹韬奋以《清华学生与张继之舌战》为题,在《生活》第6卷第20期上发表。邹韬奋指出:“反抗与服从虽是两极端或至少是相反的东西,但反抗与服从可成美德,亦可成劣根性,重要之区别就在是否合理。有理由的反抗和有理由的服从都是美德;无理由的反抗和无理由的服从都是劣根性。”邹韬奋批评张继,称赞了清华学生有理的反抗:“我国人之不守时间,久成一种通病,没有受过教育的人还可说是无知无识,聊以解嘲,受过教育的人连这种千该万该改革的恶习惯尚未能改革,教育改造社会便是一句空话;张氏这一天负监誓责任,新校长非恭候到他的大驾光临,不敢按时开会,固意中事,累着全体师生久候,已有敢怒而不敢言之烦恼,张氏到后‘训’得有不合分际,倘清华学生竟无一人敢起来质问,这种无理由的服从便是奴性,合理的服从是美德,奴性的服从却是最要不得的劣根性,是我们绝对不要我们国民有的东西。我们一方面要提倡合理的服从,一方面也要提倡合理的反抗。”注11邹韬奋的评论可谓深刻到位。
注释:
注1《教育部令第550号(1931年4月3日)》,清华大学校史研究室编:《清华大学史料选编》二(上),北京:清华大学出版社,1991年版,第97页。
注2《清美同盟之利病》,汤志钧编:《章太炎政论选集》上册,北京:中华书局,1977年版,第475~476页。
注7冯友兰先生在《三松堂自序》中回忆,在20世纪30年代“有一种议论,说清华有3种人物:神仙、老虎、狗。教授是神仙,学生是老虎,职员是狗”。
注9关于此事,陈岱孙、钱端升、许振德、黄开禄等校友回忆中均有提及此事,由于均属多年以后回忆,对此事回忆稍有出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