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曾艺术馆是为满足范曾书画艺术作品以及南通范氏诗文世家的展示、交流、研究、珍藏的需要而建造,项目坐落于江苏南通大学新校区内。作为个人展陈馆,设计在空间组织、结构形式、材料表达等方面,试图呼应艺术家大气潇洒、清秀俊逸的作品风格,从而奠定了艺术馆沉稳内敛、简远明净的基调。
设计由中国古典院落空间的组成模式入手,结合现代建筑设计手法进行叠加和演绎,进而由局部关系出发梳理院落空间和室内空间,最终完成了游走于垂直院落与展陈空间的观展流线。然而,如何完善设计的风格和理念,构架建筑空间及结构,刻画建筑室内外界面和构造以及展现建筑沉静古朴的意境?本文将从建筑空间和结构体系、建筑材料和构造、建筑表情以及光的运用等方面进行阐述。
承重的结构&空间组织的结构
结构体系是建筑的骨骼,承载着建筑及其功能活动的重量,塑造了建筑的基本形态,控制着空间的尺度。艺术馆的设计尝试突破一成不变的框架结构,试图基于功能组织、意境营造采取相适宜的结构形式,使结构不仅作为承重构件,更是空间组织的依托。
设计采用两种结构材料――混凝土与钢,各自对应着空间的实与虚。混凝土,包含洞石包裹的“基座”部分及其以上的实体,呈“凸”字形,盘踞在艺术馆的中下部;钢则盈盈立于其上,支持着陶棍幕墙与坡屋顶,像一个倒扣的“凹”字。“凹”、“凸”并置,形成完整的艺术馆。
混凝土与建筑的实体
现浇钢筋混凝土结构连续而完整,它包裹着建筑的实体部分,同时也作为院落空间的限定。两个平面呈“L”形的实体对峙布局于底层,围合出一方内院;而二层作为底层内院的顶部则是一个集中的方形建筑实体,东西两侧留出边院;南北两条“一”字形实体于三四层界定出顶层院落空间。钢筋混凝土实体的叠加奠定了艺术馆空间组织的基本构架。
底层入口井院为27m见方,为追求空间的纯净,避免结构支撑的干扰,设计通过演绎传统建筑元素――藻井结构,并结合钢筋混凝土双层结构板实现大跨度。现浇混凝土顶面结合贯穿主展厅的采光井,以外接正方形的形式逐层放大、叠涩而下。井院双层顶板最厚处1100mm,最薄处600mm,每层厚度相差100mm。每个正方形边线的位置对应一根主梁,从而内圈梁搭接于外圈梁,随着圈层的放大,梁也逐步变高,最后承接在四周空间的钢筋混凝土结构上。钢筋混凝土的装饰性直率表达,使形式与结构高度统一。
二层主展厅平面呈长方形,尺度达27m×36m。虽然同样是无柱大空间,但展厅空间的性质与井院不同,不再适用逐层放大并旋转45°具有较强中心对称感的结构形式。设计转而采用均衡的井格梁实现大跨度。设于主展厅顶面正方形的天窗与其正下方地面上的八边形采光窗,各自暗示了两层楼板不同的梁形式。井格梁裸露于展厅空间,设备管线或吊装于顶面或藏匿于展柜内。展厅空间简洁朴素的表达烘托出艺术家书画作品的精致。
三、四层作为范氏诗文研究及办公之用,分为南北两条“一”字,结合连续的屋顶围合出屋顶庭院,即“合院”。每条“一”字中间贯穿与楼下对应的中走廊和电梯厅,两侧为主要功能空间。形成鱼骨状的平面形式。钢筋混凝土结构沿着交通空间两侧布置,并向外悬挑屋面板,减小结构对主要功能空间面向庭院一侧界面的干扰,使庭院景观与室内空间流畅贯通。
钢与建筑的虚空
尽管钢结构与混凝土结构的并用给满足规范带来些许困难,然而建筑师坚持在艺术馆的顶部采取钢结构形式,在于其较小的结构尺寸易于实现轻盈的效果。
钢结构承载着陶棍幕墙与坡屋面,立于二层边院与顶层空间之上,使空间最终完整而富于变化。边院两侧的立柱因为采用钢结构而获得较小的截面尺寸(350mm×350mm)和修长的比例。置身于边院,纤细而分明的钢柱呈序列展开,获得有如传统格栅的韵律;从外部观览建筑,钢柱得以藏匿于每榀陶棍之间,强化陶棍界面的整体性,这是钢筋混凝土结构难以实现的。两排钢柱在顶部顺遂演化成承托屋面的钢梁,双向交织成“井格”状,一个方向与屋脊平行,另一方向垂直于屋脊。由于艺术馆的屋面是由一个常规的双坡圆弧屋面旋转63°,并与一个截面为54.7m×54.7m的长方体对中交错而形成的交集。因此平行于屋脊的梁均为直线,而垂直于屋脊的梁则与“圆弧”吻合。钢结构使得“圆弧梁”可控、可实施,也将屋面总厚度控制在了600mm。
虚实之间
钢筋混凝土结构包裹着建筑实体,质朴、厚重,似水墨中的泼墨;钢结构限定了建筑的虚空,逸峭、轻盈,如水墨中的描摹。混凝土在下,钢在上,各自形成完整的结构体系又以“凹”“凸”的形式相互咬合、嵌套,获得了渗透融通的空间效果及底实上虚、轻重有序的均衡感。
二层混凝土结构的主展厅与钢结构的边院,三层混凝土结构的办公区与钢结构幕墙围合的合院,正位于“凹”“凸”、虚实之间。二层主展厅通过混凝土质墙面上的两处玻璃方窗与边院相通,方窗勾勒的院景成为展厅动态的作品;而展厅的外墙构成了边院空间厚重的界面,与钢结构形成的井格梁屋面以及两侧虚透的界面形成虚实对比。三层办公区以落地玻璃窗面向屋顶庭院,屋面的起伏、陶棍的朦胧、钢柱的序列,尽收眼底。而黑白卵石铺就的庭院地面则水平延展,将空间的灵动收纳于一方混凝土井,逐层向下渗透。
钢与混凝土的并置营造出轻重浓淡、大实大虚的意境之余,咬合嵌套又各自独立的关系进一步丰富了艺术馆的空间层次。
物质的界面&关系的界面
结构为空间的组织提供了框架,而结构、围护乃至一切可见、可感之物共同营造了空间的界面。界面是空间感知的直接来源,在其材料与形式的自我表达之余,设计更加关注的是界面所具备的“二者”之间的媒介或过渡属性,沟通内外、上下、物我、实虚关系的界面。
物质的界面
建筑生存于环境中,藏匿或跳脱,内向或开敞,好设计应持有合宜的态度应对周边环境。而应对的具体方式则呈现在界面上。 范曾艺术馆坐落于南通大学校区,南面临学校道路与城市高架;东侧为运动场,西邻绿地广场;北面紧邻待建教学楼,教学楼后方有景观水系流经,并有一座范仲淹像立于其上。复杂多样的环境似乎难与传统书画大师的艺术馆氛围相调和。于是,艺术馆以洞石基座、陶棍帷幕及旋转的坡屋顶共同构成的物质界面,将大部分功能空间错落变化包裹于内,并通过有限的开口与界面的朦胧隐约提示着建筑内部的丰富。
密实排布的黑洞石跟随建筑的实体空间延展,于底层形成了厚重的基座。然而,一条由南侧校园道路指向范仲淹像的轴线穿透基座,在基座的南北立面形成开口,也在基座的核心流转出一座井院。洞石基座上的开口提示出入口空间,引入参观流线。
二层以上由半透的陶棍幕墙遮罩着建筑实体。陶棍以疏密相间的方式排布,于立面,模糊了其后的建筑形象;于内部,过滤了外部环境的景象。
一方旋转了屋脊的坡屋面界定了艺术馆与天空的关系。坡屋面的外缘与艺术馆外墙齐整,强化艺术馆完整纯粹的几何形体,并与陶棍幕墙连续起来。而在屋面的中间打开了与合院等大小的洞口,成为艺术馆最开敞的界面。
关系的界面
在艺术馆与外部环境之间,单纯物质的界面尚显单薄。设计试图通过组织物质的界面、空间、光影、视线等种种媒介。营造关系的界面。
由学校进入艺术馆,需循着水上汀步步入由洞石墙面围合而成的井院,转而进入室内门厅。连续的洞石墙面传递出空间向内延续的信息,墙面上的开口指引着进入方向;而水面与井院则构成了参观艺术馆的序曲,是从学校环境转换至艺术馆空间的过渡。视线、光线、声音在此被缩减,隐约有光线由顶棚中心的藻井弥漫而下,沉静、纯素铺展开去。步入门厅,对景是一座窄长的光井:光线透过密肋梁投下光影序列,随时间的推移在洞石墙面上伸缩移动;镂空的洞石墙上不规则排布的方洞渗透进自然光的同时隐蔽了视线;墙面底端开设的横向槽口让室外景观水面向室内延伸,水面倒映着天际却反射不到近处纷杂的光景;镂空墙形成的界面阻断了视线,却通过光影让室内空间与外部环境相互感知。
二层及以上,建筑脱离了地面的嘈杂,因而应对环境的界面渐渐打开。二层主展厅的东西侧各有边院与外部环境连通。由展厅大空间出来,经过狭长的交通空间进入高耸的边院,一面可透过玻璃回望室内,另一面是由疏密有致的陶棍幕墙过滤而成的远景长卷。而南北端则完全开敞,外部环境清晰呈现。多层次的空间景致在此融汇而使空间变得丰富,也完成了展厅与外部环境的过渡。
三层合院空间更加开放。其顶面毫无保留地向天空开敞。阴晴变化、流光飞转、季节更迭,经由这一方通透的界面自由抵达院落及三、四层室内空间,时间要素融入了建筑。空间透过钢柱序列继续向院落的东西侧流淌,抵达二层边院的上空。边院空间构成了三层合院与外部环境之间东西侧的界面。院落中心的方井进一步向下方渗透着,演化成了二层主展厅的天窗、一层架空院落的藻井,光线由天空层层传递至建筑的底部,最终贯通了整座建筑。
材料的表情&构造的表情
人们游走于建筑中,最具体的感知来源于材料,包括材料自身的特质以及材料经过构造组织后所展现的魅力。材料与构造的表情相较于建筑的整体形态、空间架构,更接近人体尺度,因而常常成为最本真的建筑体验。作为书画大师的个人艺术馆,设计着力于基于传统文化价值认同的现代化演绎,重视选材和建筑构造作为媒介赋予建筑或明朗或微妙的传统文化意蕴。
材料的表情
设计从大师作品的意蕴入手,以建筑特有的方式诗意再现,基于黑白两种主色的调和来营造淡逸朴素、纯净朦胧的意境氛围。设计上选用了黑色的洞石与淡灰色的陶棍,两者均具有朴素的质感和典雅的色泽,二者共同谱写了艺术馆立面的主旋律。
走近艺术馆,最先变得清晰的是绵延的黑洞石墙面。黑洞石依附着建筑的实体空间。由外而内贯穿始终。洞石表面形状各异、大小不一的孔隙使得其大面积的铺设也不至让人感到乏味。而材料的精炼正是设计原则之一。黑色的洞石如砚似墨,沉稳了整座建筑的同时也隐喻了范曾大师的书画艺术,既是书中之“实”,亦是画中之“浓墨”。雨中的黑洞石随雨水的侵蚀而晕染,更添几分水墨风采。
黑须白衬,实因虚明。沉稳的基座对应一方朦胧的界面。设计选用浅灰色陶棍作为“朦胧界面”的主体材料,着重于其质朴自然的文人属性及较好的耐久性。陶棍疏密相间、组合成榀,悬垂于屋顶之下,似屏风也似竹帘,亦如书画中的“留白”、“晕染”。
构造的表情
适宜的材料尚需通过构造成为建筑的一部分,与功能、空间匹配的同时,强化材料特质。设计秉持“得古意而写今心”的理念,以现代技艺演绎传统建筑元素:洞石墙面的“祥云”肌理,半透朦胧的陶棍幕墙,提示核心空间的藻井以及坡屋面形制等,在艺术馆中处处可寻传统文化意象。
为了达到外观底实上虚的纯净效果与整体的统一性,大面的采光窗仅现于内向立面。而作为基座的一层外墙则需要在表现“大实”的基础上为室内采光。黑洞石墙面似是规整的石块垒砌而成,于是设计考虑“抽取”部分“石块”形成镂空墙来为室内采光。抽空的方洞处,石材替换为金属薄板框,作为周边石材的收头,最终洞口呈现出如“祥云”的构图。设计中首先确定了石材的规格及基本排布方式,然后依据不同室内功能来确定“祥云”的“势”,让方洞集中出现在有自然采光需求的门厅、卫生间等交通、辅助空间,而避开展墙宝贵的展厅空间。此外,仍需结合建筑结构以及幕墙龙骨的布置模式进行细致的优化调整。方洞组成的“祥云”构图是洞石之黑中的飞白,是浓墨重彩中的透气,使得建筑的基座部分更显生动。阳光下,镂空的方洞将光线过滤至室内,透过水面的反射,在门厅墙面、顶面投下粼粼波光,时间的韵律被揉进了原本静止的室内空间。夜幕里,方洞后方的LED灯点亮。“祥云”从暗沉的基座上跳脱出来,形成星火般的绸带,与水中倒影交相辉映。
如何实现半透的陶棍“屏风”、“竹帘”,设计经历了许多尝试。最终确定每一榀陶棍幕墙由断面尺寸相同而长度不同的两种陶棍错缝、跳空搭接而成,固定在两侧垂直贯通钢板上,进而与结构钢柱相接。50mm×50mm中空陶棍的断面尺寸保证其空腔内可以穿过一根定位用的金属方管,方管再与贯通钢板连接。贯通钢板由此可以固定每榀陶棍问的相对位置,既减少外力引起的震荡,又减轻底部陶棍承受的荷载。从水平向人手,短、长、短的陶棍规格使每榀幕墙形成紧、松、紧的三段韵律变化;由竖直向看,陶棍及空隙以实虚相间的模式均匀铺陈开去。 底层井院的顶面设计抽象了传统藻井形式,以外接正方形叠涩而下的方式重新演绎,并将结构与饰面结合;而坡屋面的设计则通过旋转屋脊的简单方式获得具有现代感与传统意蕴的屋面形制。
自然之光&人工之光
在现代建筑中,建筑与光的关系早已不仅仅是功能性照明的需求,光作为空间的一部分,可以提示空间、定义氛围。光的来源与控制的手法也变得丰富多样。
自然之光
在满足采光需求之余,自然光也作为提示空间的要素,以不同的形式贯穿在观展的路径中。底层井院幽暗的环境与外部区别开来,成为艺术馆流线的序曲,然而藻井将天光引入,烘托了庭院的静谧;门厅入口的对景边院让室外光线微妙渗透,镂空墙上的方块光斑构成了门厅的背景墙;随着大台阶拾级而上,面向水石院的玻璃窗让空间逐步明朗,直至完全与自然光融合;转而进入主展厅,自然光再度被大量屏蔽,只有一方与底层院落藻井贯通的天窗,在展厅的中心倾泻下光线。
除了与流线紧密结合的自然光的组织外,仍有意想不到的光影效果呈现在艺术馆。门厅布满“祥云”的洞石镂空墙面因与水面临近,阳光与水波共同幻化出粼粼跳动的光影呈现在门厅的墙面、顶面,随着时间推移,光线变化装饰着素净的大厅。二层水石院的陶棍幕墙以疏密有致的韵律铺陈,其背后的横向支撑与竖直钢柱一并加强了这一韵律,丰富了阴影的层次,于变换的阳光中投下形似传统博古架的剪影,游移在水石院的地面及墙面。
人工之光
建筑的人工布光实为整体设计的一部分。在满足照明需求之余,应体现建筑的空间层次、主次关系,帮助强化建筑的自身表达,而绝非强势的灯光秀。范曾艺术馆的灯光设计遵循这一原则。通过隐藏灯具及尽量减小灯具尺寸的方式,追求“见光不见灯”的效果;或者通过间离灯具与建筑的关系,保证建筑界面的纯净完整。
艺术馆门厅选用小型吸顶方筒灯,尽量减弱自身存在感;走廊空间的照明设施隐匿于吊顶之上,并由吊顶与墙面脱开的间隙,向侧下方提供照明;展厅除了针对展品的照明之外,尚需普照设计,设计将普照光源置于展柜顶部,灯光经混凝土顶棚漫反射后均匀地洒下来,在达到照明效果的同时洗亮井格梁,提升展厅的空间效果;三层坡屋面下的范曾画室及对角办公空间的照明则采用吊灯,基于使坡屋顶完整的考虑,使灯具形成独立的平面并与坡屋顶脱开。
建筑的室外灯光设计意在勾勒建筑的形体、烘托重点变化之处。泛光照明体现了陶棍幕墙形成的界面整体性,而洞石基座处的照明则集中在镂空方洞处,每个方洞后方设LED灯让“祥云”从暗沉的基座跳脱出来,形成星火般的绸带,与水中倒影交相辉映。底层井院的照明设计与藻井形式相结合,以一块三角形金属板嵌在每层方形藻井的角部,而灯藏于其上并向侧上方洗顶。藻井通过灯光的渲染,形成内聚而富有层次的光影效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