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5年8月20日下午，艳阳高照，暑气逼人。我去花溪碧云窝省委招待所看望周林、韩念龙两位老领导。
周林是贵州仁怀人，1932年参加革命，上世纪50年代是贵州省委第一书记，省长。韩念龙也是贵州仁怀人，1936年参加革命，建国后一直在外交部门工作，曾任外交部常务副部长，国内外知名的外交家。两位老人都已年过古稀，离职休养。这次是回老家走一走，可谓故乡行。
碧云窝招待所位于花溪河上游，坝上桥右侧，依山傍水，绿树成荫，十分幽静。外面虽然骄阳似火，室内确是凉风习习。我进入会客室时。两位慈祥的老人已经坐在沙发上，看来是在等我。
握手礼毕，周林同志就说：“小市长，你来了聊聊天。50年代我在贵州工作过十来年。”
我插话：“那时我还是小孩子，但知道周林同志是省委大领导。”周林同志笑笑，接着说：“那些年好事做了，错事也做了一些，比如把电厂、水泥厂修在城市的上风上游，没有环保意识嘛，给你们这些后来者增加了麻烦!”
我当时心里想，老领导真有革命者的胸怀。事隔几十年，且已离职休养，还惦记着当年工作中的事，作了自我批评。这些，很值得我学习，也给我增加了压力，在今后工作中，要努力学习，增加知识面，多听各方面专家的意见，做到决策慎重，尽可能不要给后来者增加负担!
周林同志接着说：“还是叫老韩讲吧，他跑的地方多，见识广。”
我赶紧从包里拿出随身携带的笔记本，如饥似渴地记起来。
韩老摘下老花眼镜，不紧不慢地讲起来：
“30年代初我出去读书，参加革命，离开家乡，已半个多世纪。五四年来过一次，六二年来过一次。这次来贵阳，感到变化很大，很高兴。但还有差距。我在外交部工作时。曾几次安排要大使参观团来贵州、贵阳看看。联系几次，因条件不具备，没有搞成。在北京有100多位大使，加夫人和陪同人员，一来就是几百人。他们看了后回去要写报告交差，这就宣传了贵州嘛!但没住的地方，也就来不成了。我不赞成贵阳修太多的高级宾馆，修中档的就可以了。去日本的客人，60％住旅馆，40％住老百姓家，条件不错。我们这里现在条件差，当然不行了。”
“我在外面常常与人争。贵州不穷，是未开发。贵州资源丰富，人民勤劳，风景秀丽。我搞了三十多年的外交工作。跑了100多个国家，有的地方如美国、英国、法国、瑞士等去了七八次。看了他们的，我不羡慕。我想到我自己的祖国，自己的家乡。”
此时，韩老很激动。谈话急促，满含热泪，赤子之心深深地感染着我。
“瑞士300多年没打仗。休养生息，当然可以哕!美国从林肯时的南北战争到现在120多年没打仗，还在他的国境外的两次世界大战中发了横财，当然可以哕!我们呢，打了几百年的仗。解放后，我们又犯了像‘文革’那样的错误。因此，我不羡慕他们，但要学习他们的长处。”
“他们的长处是什么?高度工业化。工厂都不在城内。市政府明令规定，工厂不准修在城内。城内有烟囱是落后的表现。贵阳城区有不少烟囱，慢慢搬出去。文明：老百姓的态度很好。你去问路，他们很热心，很仔细地给你讲。清洁卫生：不仅街道、旅馆，连公共厕所都很卫生。外国的厕所很干净，我们这里认为是脏地方，乱丢乱扔，臭味很大。绿地美化：纽约至华盛顿400公里，两旁都是草地，很漂亮。巴黎不让人踩到泥巴，植树、种草，道路用沥青、水泥覆盖。我们这里到处是泥巴，不行!贵阳的开山采石，换个地方行不行?沿路看到，像鬼剃头一样，太煞风景!城市建设讲究特色，讲究艺术。英国泰晤士河在伦敦市区内，有18座桥，每一座都不一样，是艺术品。”
“贵阳城市很美，四面环山，气候很好，风景也美。但要打扮。‘三分人材，七分打扮嘛!’光靠自然的不行。比如树，光栽上不行，要有人招呼(贵州方言，意即管理)。瑞士首都伯尔尼的树，草坪与华盛顿一样，修剪得干干净净，整整齐齐，各式各样，很漂亮。”
韩老喝口水，稍事停顿，又接着说：“贵阳还很穷，没有钱。不要紧，慢慢来。从花钱少，容易做的事做起，每年做几件事，钱少少做，钱多多做。我的想法：第一，清洁卫生，不要搞运动，要经常化。教育加管理，使老百姓不要乱丢、乱吐、乱倒，养成卫生习惯。街道不怕旧，要打扫干净，给外来的人有好印象。现在的旱厕要逐步改为水冲式厕所。第二，大搞绿化。要种长青树，不是用材林，是观赏林。根据贵阳的气候条件。从实际出发，各条街道种不同的树，有特点。公园内，街道旁多种花，贵州的杜鹃花就很好。树下能种草的，要多搞点草坪，看什么草种合适，要请农林部门研究。城周围的山头都绿化起来，每个山头上修点什么?要有规划，讲艺术。贵阳城内有三条河贯通，是非常好的。将来河滨有花、草、树，河中可以游小轮船。贵阳完全可以打扮成为很漂亮的城市，为大力发展旅游业打下基础。英国的国民收入，旅游业占了一半。第三，对外开放。中央很英明，确立了改革开放的政策。我们国家闭关自守、闭关锁国二三百年，吃了大亏。贵阳要坚定不移地坚持改革开放，不要因为开放带来点污泥浊水就怕了。开放要以我为主，引进外资、技术，引进外国的好东西。不要‘两手甩’，一会‘左’，一会‘右’。对外开放，完全不吃亏不可能，一要大胆，二要谨慎。”
“临渊羡鱼。不如退而结网’。外国没有什么了不起。我们努力，首先把经济建设搞上去，现在办少花钱的事，今后经济搞上去了，就有钱办大事，办更多的事了。花时间，努力干，几年一变，经过几十年的努力，一定大变。美国国土面积跟我们差不多，有230多个国际机场，坐飞机像坐公共汽车一样，我相信我们的国家也有这一天。我们贵州也会变得美丽富饶，所以我在红枫湖题词：‘贵州人前途似锦’!”
韩老侃侃而谈，有批评，有建议，有希望，饱含深情，语重心长。对相对年轻，刚担重任的我，真是“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我在以后的工作中形成的一些工作思路，不少与这次谈话有关。
斗转星移，岁月如梭。离那次谈话已经23年了。周老、韩老也在上世纪90年代末期辞世。我也年逾古稀。退休赋闲。经过这二十多年市委、市政府几届领导班子和全市人民的共同努力，贵阳也像我们的祖国一样，起了翻天覆地的变化。获得国家有关部门授予的“森林之城”、“避暑之都”的称号，旅游业也获得了较快的发展。韩老当年所期望的，正在逐步实现。二位老人如果真能泉下有知。应该值得欣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