毕业论文 --译者
于是,仆人只好干点别的事来消遣。这会儿,他不是喷出1小圈1小圈漂亮的蓝色烟雾,而是从自己短短的陶瓷烟斗里吹着肥皂泡。他弄了1小罐肥皂水,自得其乐地从窗口向街上吹去1个又1个五光十色的肥皂泡。路过的行人停下脚步,高兴地用手杖把这些彩色的小圆泡1个又1个地戳破,1边笑着挥挥手,1点都不感到奇怪,因为在布鲁克大街的这幢房子里什么事都可能发生。有时候,突然会在深更半夜从这里传出吵闹的羽管键琴④声,有时候,能听到女歌唱家在里面号陶大哭,或者抽泣呜咽,如果那个暴躁易怒的德国人向她们大发雷霆的话,因为她们把1个八分之1音符唱得太高或太低——所以对格罗斯文诺住宅区的街坊们来说,这幢布鲁克大街2十五号房子长久以来就简直象疯人院。 主人工作时坐的那张软椅是空的,房间里也是空的。正当仆人准备快步走进卧室去时,发现韩德尔1动不动地躺在地板上,两眼睁开着,目光呆滞。仆人1怔,站着愣住了,只听到沉浊而又困难的喘气。身强力壮的主人正仰躺在地上呻吟,或者说短促地喘息,呼吸愈来愈弱。
受惊的仆人想,他要死了,于是赶紧跪下身去急救半昏迷的主人。他想把他扶起来,弄到沙发上去,可是这位身体继梧的主人实在太重了,于是只好先将那条勒着脖子的围巾扯下来,憋气的呼喳声也就随即消失。
主人的助手克里斯多夫�史密斯⑤从楼下走上来——他是为了抄录几首咏叹调刚到这里来的——他也被那跌倒在地的沉闷声音吓了1跳。现在,他们两人把这个沉重的大汉抬到床上——他的双臂软弱无力地垂下来,象死人似的——帮他躺好,垫高头部。“把他的衣服脱下来,”史密斯用命令的口吻对仆人说,“我跑去找医生,你给他身上洒些凉水,1直到他苏醒过来。
克里斯托夫�史密斯没有穿外套就走了。时间非常紧迫。他急匆匆地顺着布鲁克大街向邦特大街走去,1边向所有的马车招手。可是这些神气十足的马车依然跑着小步,慢悠悠地驶去,而根本不理睬这个只穿着衬衫、气喘吁吁的胖男人。最后总算有1辆马车停了下来,那是钱多斯老爷的马车夫认出了史密斯。史密斯忘记了1切礼节客套,1把拉开车门,对着这位公爵大声说道:“韩德尔快要死了!我得赶快去找医生。”他知道公爵酷爱音乐,是他爱戴的这位音乐大师的挚友和最热心的赞助人。公爵立刻邀他上车。几匹马连着猛吃了几鞭。就这样,他们把詹金斯大夫从他在弗利特大街的寓所里请了出来。当时他正在忙着化验小便,但他立刻和史密斯1起乘着自己那辆轻便的双轮双座马车来到布鲁克大街。马车行驶途中,韩德尔的助手绝望地抱怨着说:“是那么多的忧虑烦恼把他摧垮的,是他们把他折磨死的,这些该死的职手和阉伶
(6),这些下流的吹捧者和吹毛求疵的挑剔者,全是1帮讨厌的蠢虫。为了挽救剧院,他在这1年里创作了四部歌剧
(6),可其他人呢,他们却在取悦女人和宫廷。尤其是那个意大利人把大家都弄得象发疯似的,这个该死的阉伶,这头发着颤音吼叫的猴子
(7)。唉,他们是怎么对付我们好心肠的韩德尔的呵!他把自己的全部积蓄都献了出来,整整1万英镑,可是他们却四处向他逼债,要把他置于死地。从来没有1个人有象他这样成就辉煌,也从来没有1个人有象他这样把自己的1切都奉献出来,可是,象他这么干,就是巨人也要累垮的。
唉,1个多了不起的人呵!杰出的天才!”詹金斯大夫冷静地、默不作声地听着他讲。在他们走进寓所以前,医生又吸了1口烟,然后从烟斗里磕出烟灰,问道:“他多大年纪了?”
“五十2岁。”史密斯回答道。
“这样的年纪最糟糕。他会象1头牛似的拚命干。
不过,这样的年纪,他也象1头牛似的强壮。好吧,看看我能干点什么吧。”
仆人端着1只碗,克里斯多夫�史密斯举起韩德尔的1条手臂,医生划破血管,1注血流淌了出来,那是鲜红的热血。不1会儿,韩德尔紧闭的嘴唇松开了,叹了1口气,他深深地呼吸着,睁开了双眼,但眼睛还是显得那么疲倦、异样、没有知觉,没有1点儿神采。医生扎好他的手臂。没有太多用事要做了。他已经准备站起身来,这时他发现韩德尔的嘴唇在动。他靠近身去。韩德尔在断断续续地叹说着,声音非常轻,好象只是喘气似的:“完了,……我完了……没有力气了……没有力气,我不想活了……”詹金斯大夫向他弯下身去,发现他的1只眼睛——右眼发直,另1只眼睛却在转动。他试着提起他的右臂。1撒手,就垂落下去,似乎没有知觉,然后他又举起左臂,左臂却能保持住新的姿势。现在詹金斯1切都明白了。
当他离开房间以后,史密斯1直跟着他走到楼梯口,心神不安地问道:“什么病?”
“中风。右半身瘫痪。”
“那么他”——史密斯把话噎住了——“他能治好吗?”
詹金斯大夫慢条斯理地吸了1撮鼻烟。他不喜欢这样的问话。
“也许能治好。什么事都可以说有可能。”
“这么说,他要1直瘫痪下去罗?”
“看来是这样,如果没有什么奇迹出现的话。”
对韩德尔忠心耿耿的史密斯没有就此罢休。
“那么他,他至少能恢复工作吧?不能创作,他是没法活下去的。”
詹金斯大夫已经站在楼梯口。
“创作是再也不可能了,”他说得很轻,“也许我们能保住他的命。但我们保不住他这个音乐家,这次中风1直影响到他的大脑活动。”
史密斯直呆呆地望着他,眼神中流露出如此痛苦的绝望,终于使医生产生了恻隐之心。“我刚才不是说过,”——他重复道,“如果没有奇迹出现的话。‘当然,我只是说我现在还没有见到奇迹。”
乔治�腓特烈�韩德尔有气无力地生活了四个月,而力量就是他的生命。他的右半身就象死掉了似的。他不能走路,不能写宇,不能用右手弹1下琴键。他也不能说话,由于右半身从头到脚瘫痪,嘴唇可怕地歪向1边,只能从嘴里含含糊糊地吐露出几个字。当朋友们为他演奏音乐时,他的1只眼睛会流露出几丝光芒,接着他那难以控制的沉重的身体就乱动起来,好象1个梦魇中的病人。他想用手随着节拍1起动,但四肢象冻僵了似的,筋肌都不再听使唤——那是1种可怕的麻木不仁:这位往日身材魁梧的男于感到自己已被束手困在1个无形的坟墓里。而当音乐刚1结束,他的眼睑又马上沉重地合上,象1具尸体似的躺在那里。
最后,詹金顶医生出于无奈——这位音乐大师显然是不能治愈了——建议把病人送到亚琛的温泉去
(9),也许那里滚烫的温泉水能使病情稍有好转。
然而,正如地层底下蕴藏着那种神秘的滚烫泉水1样,在他的僵硬躯壳之中也有着1种不可捉摸的力量:这就是韩德尔的意志——他的生命中的原动力。这种力量并没有被那毁灭性的打击所动摇,它不愿让不朽的精神在那并非永生的肉体中从此丧失。这位体魄魁伟的男子没有承认自己已经失败;他还要活下去,还要创作,而正是这种意志创造了违背自然规律的奇迹。在亚琛,医生们曾再三郑重地告诫他,呆在滚烫的温泉中不得超过三小时,否则他的心脏会受不住;他会被置于死命。但是,为了活,为了自己这最最不能抑制的欲望——恢复健康,意志就敢去冒死的危险。韩德尔每天在滚烫的温泉里呆上九个小时。这使医生们大为惊讶,而他的耐力却随着意志1起增加。1星期后,他已经能重新拖着自己吃力地行走。两星期后,他的右臂开始活动。意志和信心终于取得了巨大胜利。他又1次从死神的圈套中挣脱了出来,重新获得了生命。他这1次取得的胜利比以往任何的胜利都显得更加辉煌和令人激动。他那无法形容的喜悦心情只有他这个久病初愈的人自已知道。
当韩德尔启程离开亚琛时的最后1天,他已完全行动自如了。他走到教堂去。以前,他从未表现出特别的虔诚,而现在,当他迈着天意重新赐予他的自由步伐走上放着管凤琴的唱诗台时,他的心情无比激动。他用左手试着按了按键盘,风琴发出清亮的、纯正的音乐声,在大厅里回响;现在他又踌躇地想用右手去试1试——右手藏在衣袖里已经好久了,巳经变得僵硬了。可是你瞧:在右手的按动下,管风率也同样发出了银铃般的悦耳声音。他开始慢慢地弹奏起来,随着自己的遐想演奏着,感情也随之起伏激荡。管风琴声,犹如无形的方石,垒起层层高塔,奇妙地直耸到无形的顶峰,这是天才的建筑,它壮丽地愈升愈高,但它是那样无影无踪,只是1种看不见的明亮,用声音发出的光。1些不知名的修女和虔诚教徒在唱诗台底下悉心偷听。他们还从未听到过1个凡人能演奏成这样。而韩德尔只顾谦恭地低着头,弹呀,弹呀。他重又找到了自己的语言。他要用这种语言对上帝、对人类、对永世进行诉说。他又能弹奏乐器和创作乐曲了。此刻,他才感到自己真正痊愈了。
在他恢复了健康的身体内,那种原动力已不复存在。
他,1个身躯魁梧的人第1次感到自己已心力交瘁。这个勇于奋斗的人第1次感到自己已被击败。神圣的激流般的创作欲望第1次在他——1个三十五年来创作热情始终异常充沛的人——身上中断、干涸。他又1次完蛋了。他,1位完全陷于绝望的人知道,或者说他自以为知道:这1回是彻底完蛋了。他仰天叹息:既然人们要再次埋葬我,上帝又何必让我从病患中再生?与其现在象阴魂1样在冷冰冰的寂寞世界上游荡,倒不如当初死了更好。但有时候他在悲愤之中却又喃喃低语着钉在十字架上的主的话:“我的上帝呀,上帝,你为什么离开了我?”
1个被遗弃的人,1个绝望的人,对自己的1切都已心灰意懒,不相信自己的力量,或许也不相信上帝。
在那几个月里,韩德尔每到晚上都在伦敦的街头踯躅。
但都是在暮色降临之后他才敢走出自己的家门,因为在白天,债主们拿着债据在门口堵着他,要拽住他;而且在街道上,向他投来的也都是人们那种冷漠和鄙夷的目光。他曾1度考虑过,是否逃到爱尔兰去为好,那里的人们还景仰他的名望——唉,他们哪会想到他已完全衰颓——或者逃到德国去,逃到意大利去;说不定到了那里,内心的冰雪还会再次消融;说不定在那令人心旷神怡的南风的吹拂下,荒漠的心灵还会再次迸发出旋律。不,他无法忍受这种不能创作和无所作为的生活,他无法忍受乔治�腓特烈�韩德尔已经失败这种现状。有时候他伫立在教堂前,但是他知道,主不会给他以任何安慰。有时候他坐在小酒馆里,但是谁以为喝得酩酊大醉就会有飘然而又纯洁的创作灵感。那么结果无非是劣质的烧酒使他呕吐不止。有时候他从泰晤士河的桥上呆呆地向下凝视那夜色1般漆黑的静静流淌的河水,甚至想到是否1咬牙纵身投入河中1了百了更好!他实在不能再忍受这种令人压抑的空虚、这种离开了上帝和人群的可怕寂寞。
但是不,桌子上不是什么也没有!1件四方形的白色纸包不是在那里闪亮?韩德尔把它拿起来。这是1件邮包,他觉得里面是稿件。他敏捷地拆开封漆。最上面是1封信。这是詹宁士——那位为他的《扫罗》和《在埃及的以色列人》作过词的诗人写来的信。他在信中说,他给他寄上1部新的剧词,并希望他——伟大的音乐天才能对他的拙劣剧词多加包涵,希望能仰仗他的音乐翅膀使这些剧词飞向永恒的太空。
韩德尔霍地站起身来,好象被什么讨厌的东西触动了似的。难道这个詹宁士还要讥诮他——1个麻木不仁、已经死了的人?他随手把信撕碎,揉成1团,扔到地上,踩了几脚,怒声骂道:“这个无赖!流氓!”——原来这个不机灵的詹宁士刚巧碰到了他那最深的痛处,扒开了他心灵中的伤口,使他痛苦不堪、怒不可遏。
接着,他气呼呼地吹灭蜡烛,迷迷糊糊地摸索着走进自己的卧室,和衣躺在床上。泪水突然夺眶而出。由于激怒和虚弱,全身都在颤抖。唉,多么不公平的世界呵!
被剥夺了1切的人还要受人讥诮,饱尝苦楚的人还要遭到折磨。他的心已经麻木,他的精力已经殆尽,为什么此时此刻还要来招惹他?他的灵魂已经僵死,他的神志已经失去知觉,为什么此时此刻还要求他去创作1部作品?不,他现在只想睡觉,象1头牲口似的迷迷糊糊地睡觉,他只想忘却1切,什么也不想于!他——1个被搅得心烦意乱、失败了的人,就这样懒洋洋地躺在床上。
但是他无法人睡。他的内心非常不平静,那是1种由于心情恶劣而莫名的不平静,满腔郁火就象暴风雨的海洋。他1会儿从左侧转身到右侧,1会儿又从右侧转身到左侧,而睡意却愈来愈谈。他想,他是否应该起床去过目1遍剧词?不,对他这样1个已经死去了的人,词句又能起什么作用!不,上帝已让他落入深渊,已把他同这神圣的生活洪流隔开,再也没有什么能使他振作起来!不过,在他心中总是还有1股力量在搏动,1种神秘的好奇心在驱使他;而且,神志不清的他已无法抗拒。韩德尔突然站起来,走回房间去,用激动得发抖的双手重新点亮蜡烛。在他身体瘫痪的时候,不是已经出现过1次奇迹——使他重新站起来了么?说不定上帝也有使人振奋、治愈灵魂的力量。韩德尔把烛台移到写着字的纸页旁。第1页上写着《弥赛亚!》【14】啊,又是1部清唱剧。他前不久写的几部清唱剧都没有演出。不过,他还是翻开封面,开始阅读——心情依然是不平静的。
然而,第1句话就使他怔住了。“鼓起你的勇气,”
所写的剧词就是这样开始的。“鼓起你的勇气!”——这歌词简直就象符咒,不,这不是歌词,这是神赐予的回答,这是天使从九霄云外向他这颗沮丧的心发出的召唤。“鼓起你的勇气”——这歌词好象顿时就有了声音,唤醒了这怯懦的灵魂;这是1句激励人有所作为、有所创造的歌词。刚刚读完和体会到第1句,韩德尔的耳边仿佛已经听到了它的音乐,各种器乐和声乐在飘荡、在呼唤、在咆哮、在歌唱。啊,多么幸运!各种乐器的口都打开了。他重又感觉到和听到了音乐!
当他1页1页往下翻的时候,他的手不停地哆嗦。
是呀,他被唤醒了,每1句歌词都是在向他呼唤,每1句歌词都以不可抗拒的力量深深地打动了他。“主这么说!”——难道这句歌词不也是针对他的么?难道不就是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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