告别了三十多年兢兢业业，忙忙碌碌的工作岗位，闲来翻翻旧藏，理理文稿，一个笑口常开、精神矍铄、仙风道骨的长者形象如在身边，他就是我尊敬和怀念的著名书法家瓦翁先生。
我有幸在九十年代初始，数次在瓦老身边聆听他对艺术、对人生、对社会等方面的谆谆教导，同时也在同仁和他家人那里知晓了点点滴滴，真所谓受益匪浅，感慨不已。如今自己也过知天命之年，特撰拙稿以怀念这位德艺双馨的书法前辈。
智慧老人
有人说，青年人只有未来而没有过去，老年人呢，只有过去而没有未来。这话虽有偏颇，却也道出了许多老年人的心境。在我一次同瓦老的接触中，那年他已是八十五六岁的年纪了，应该说是在生活中受苦、工作中受累、思想中受怕的环境中熬过来的。他喝茶的时候，曾同我说过：他看到许多人下过乡、插过队、进过五七干校，不少人一来运动就挨整，很多劳苦功高的老同志，一夜之间竟成了革命对象。那时过于频繁的政治纷争，演绎出一幕幕不该发生的悲剧，使得好多人的心灵都有过创伤，这是那个动荡年代留下的深深烙印，真是咀嚼人生，酸甜苦辣都是收获。他说：人老了有许多怪脾气，要学会制怒，要甘于寂寞，要培养新的兴趣。老年人最紧要的一点是：心要静下来。不要有非分之想，不要追求不属于自己的东西;要依靠正道的收入满足正常的要求，得到自己应该得到的份额。他还同我笑着说过：不管是干部、教师还是工人、农民，年纪大了能做到坚持“一个中心，两个基本点”就是幸福。“一个中心”就是要以身体健康为中心，“两个基本点”就是对自己，要活得潇洒一点;对别人，要宽容一点。
那天我们边喝茶边聊天，老人非常开心也非常健谈，不时同我们几个小友发出阵阵的笑声。的确，现在想来，干工作也好，过日子也好，搞艺术也罢，都离不开善待自己和善待别人的问题。瓦老的话，充满着一个过来人的智慧，使我悟出许多做人的道理。
活到老学到老
孔子云“老而好学如炳烛之明”。人老知识不老，所谓宝刀不老正是这个道理。
1989年，在第四届全国书法篆刻展中，瓦老书法作品获全国一等奖，当时也是历届全国书法篆刻展中年龄最高的获奖者。瓦老88岁时刻“二八年华”章，93岁时篆刻作品在北京举行的全国篆刻展中展出。据瓦老说，93岁刻章可能的确不是太多，因为力气不够了，93岁刻章，说明人的健康状况，从思想、行动、体力综合的状况，还是可以，而且是这么小的图章，还刻边款。据文瑜兄说，当时他和车前子办书画展时，97岁的瓦老亲自去现场观展，还题赠书法作品。
瓦老可谓饱览人间沧桑，阅尽尘世艰难。他把88岁戏称为“二八青春”，在90岁时给自己刻了一方“九十学步”的印章，把90岁作为起点和学步的开始。
瓦老90岁所作“九十学步”组诗中有这样一首诗：“平淡天真趣，诗情画意丰，青山依旧在，海上夕阳红。”他以“九十学步”自勉，要活到老，学到老，不怕老。99岁生日他自作主题“九十九，大家向前走”。他说对自己要严格要求，艺术上还要精益求精，与同仁们一道为建设江苏文化强省，为苏州书法名城贡献自己微薄之力，将当代中国书法推向世界。
其实，瓦老先生这种“活到老，学到老，不怕老”的思想一直贯穿其晚年生活。据伟林兄说，1996年，当中央电视台《读书时间》栏目记者来苏州采访时，发现他竟然还在啃克罗齐的《美学原理》，好奇地问：“您老牙齿还好吗？”瓦老大笑：“还要磨磨尖。”他不仅啃西方哲学著作，更在从头系统进修西方美学史。晨课夜读，不避寒暑。他用心地读，认真地记;累了便磨墨，写上数行小楷，或画上几笔，往往逸笔草草，妙趣横生。
无私奉献的楷模
“服务社会、走向社会”这是瓦老经常挂在嘴边的话，社会上许多文化活动都想请他参加。不论文化进军营、进警营、进学校、进社区，不论扶贫帮困、抗震救灾还是美术馆办展览、社区搞活动，他只要身体许可都会乐意到场，尽最大的力量满足大家的期望，一天有时要参加几个活动，瓦老称之为“老头子去赶场子哉”。
2005年，苏州工业园区唯亭阳澄湖大闸蟹文化节活动，笔者受承办此届文化节的唯亭镇人民政府所托，邀请苏沪杭一些文人墨客参加文化节的文人雅士汇。为此，我专程到市会议中心广场接瓦老，事先我已同张钟老师讲定，由她去仓米巷瓦老家，陪他前来。当瓦老在张老师的陪护下，从黄包车上下来，他步履稳健，伸出双手热情地同我握手问好。
半个小时的功夫，车到唯亭阳澄湖农庄。老人家一下车，就连声叫好：“唯亭认不出哉，唯亭发展真快，这地方好啊！”我们来到接待大厅，向瓦老一行以及上海、杭州等地的艺术家们介绍了唯亭的发展近况，瓦老听后，高兴地说：“好啊，一个镇在经济发展的同时，能抓好文化建设，发展文化事业，搞好文化节活动，真是双丰收。”
参加了一系列的活动后，下午瓦老按耐不住艺术的激情，要我陪他早一点去笔会现场，为地方的发展、为文化节活动多留些东西。“江山如此多娇”、“唯亭秋高”、“阳澄蟹肥”、“通和”等一件件构思奇妙、技法老到，文静中见刚烈，单纯中见丰富，质朴中见洒脱，机巧中见情性的墨宝，寄托了一位96岁老人对社会的希冀。
瓦老九十寿辰时，他将自己精心收藏的一批明版印谱和善本书无偿捐给苏州图书馆，这些捐赠的古籍印谱填补了苏州图书馆的一大空白。2008年2月全国普查，苏州图书馆成为全国古籍重点保护单位，这批印谱定为“明代二级甲等”。同时，瓦老多次把珍藏的近代名家方药雨、陆廉夫、杨千里书画分别捐赠给苏州图书馆、吴江博物馆，还将《绣像义妖传》、《绘图双珠凤》捐献给苏州戏曲博物馆和江浙沪评弹领导小组。
据瓦老家人说，2006年他亲自去常州博物馆捐赠已故常州画家俞云阶的《竹石幽禽图》，不幸在宾馆摔了一跤，做了脑外科手术，此后身体大受影响。2008年5月2日，瓦翁，这位带着墨香的长者，与世长辞，享年100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