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雍正所作《寒山子诗序》,评价寒山子诗“非俗、非韵、非教、非禅”。文章便从这四个方面解读寒山子诗,明析其中的写作风格与禅宗思想。同时,结合雍正皇帝对于佛学的理解,全面揭示《寒山子诗序》中隐藏的深刻内涵。从寒山到雍正,体现了禅宗思想的一脉传承,展现了寒山寺自古以来的名家渊源。文章意在让读者体会寒山诗作中的思想魅力,并认识到雍正作为千古一帝对于佛学的高深造诣。
【关键词】非俗;非韵;非教;非禅
名僧寒山拾得所遇寒山寺,自唐贞观,至于雍正,千年有余。岁月流转,几许温婉。和合二圣,延绵至今。今苏州寒山寺前院西南边的“碑廊”南端有亭名曰“御碑亭”,有碑立于其中。此碑就是雍正御制《寒山子诗序》碑。我有缘往游寒山寺,凡遇古刻碑文,必要驻足而观。起初只是叹于雍正的佛学造诣,兼具曼妙文笔。然饱读良久,回想寒山子诗,再看此碑文,顿时思绪万千,雍正皇帝对于寒山子的解读,可谓精妙之至。
读者品读寒山子诗“或以为俗语,或以为韵语,或以为教语,或以为禅语”,而雍正则以为“非俗非韵,非教非禅,乃古佛直心直语”。那么寒山子诗何以非俗非韵,非教非禅?我不才,今日为雍正皇帝充当一回注解,为众人揭示寒山子诗篇中禅机。
一、寒山子诗何以非俗
言寒山子诗非俗,必是慕其雅致。那么雍正从哪里看出它的雅致呢?我观之,有三雅。其一人雅,其二景雅,其三心雅。寒山子乃雅士自不必多说,开篇便云“凡读我诗者,心中须护净”。自此一句,便将心中恶俗之徒驱之门外了。雅士自有雅士的习性,“隐士遁人间,多向山中眠。腾腾且安乐,悠悠自清闲”。寒山子隐居山中,可谓雅的地利人和。此番安乐清闲,俗人必不可得。深山人迹罕至,自有绝世美景。“寒山多幽奇,登者皆恒慑。月照水澄澄,风吹草猎猎。凋梅雪作花,杌木云充叶。触雨转鲜灵,非晴不可涉”。诗中所绘山间景观,景致如此怡人,怪不得寒山要“一向寒山坐,淹留三十年”了。常年浴此雅景,心怎会不雅?故曰:“吾心似秋月,碧潭清皎洁。无物堪比伦,教我如何说”。这般看来,寒山大师已然超凡脱俗了。
雍正亦非俗人,遇此雅诗,才能有此同感。帝在御制《悦心集》序中写道:“朕生平澹泊为怀,恬静自好,乐天知命,随境养和。前居藩邸时,虽身处繁华,而寤寐之中自觉清远闲旷,超然尘俗之外。然不好放逸身心。披阅经史之余,旁及百家小集。其有寄兴萧闲、寓怀超脱者,佳章好句散见简编。或如皓月当空,或如凉风解暑,或如时花照眼,或如好鸟鸣林,或如泉响空山,或如钟清午夜,均足以消除结滞,浣涤烦嚣,令人心旷神怡,天机畅适。因随意采录若干则,置诸几案间,以备观览”。
由上观之,雍正亦是好雅之人,他和寒山对于尘世的超脱,是一拍即合的。雍正所自辑的《悦心集》,收录了不少名人雅士的趣事谐语。按雍正自己所言,该书适宜常置案头,随时观览,可浣涤烦嚣,教人心旷神怡。用现在的话说,这是一本心灵鸡汤。若是寒山有幸得见该书,也要会心一笑了。
二、寒山子诗何以非韵
寒山子诗既雅,又何以非韵呢?《西游记》中有言“短笛无声,寒砧不韵”。捣衣那样的声音自然算不得是韵律了,至少听起来不美。那么寒山子诗不美吗?非也。中国古代,名篇美文汗牛充栋。东汉张衡有《二京赋》,西晋左思有《三都赋》,都以声律押韵、辞藻华丽著称,虽然工整,却不免失去几分朴实之美。言寒山子诗非韵,恰是赞其不加修饰,浑然天成,颇为亲近,似老友故人娓娓道来。
寒山这三百篇诗作,描写的皆不是风流韵事。实际上,在寒山看来,风流韵事是无足轻重的。有研究寒山子诗的学者认为:“诗中所述之事,皆为日常生活之经历,毫不争奇猎怪,非常平浅通俗;所采用的典实,大体不出《文选》的范围,在唐代的文化背景中,极易阅读理解;或劝或诫,尽以平常道理,不求深奥含蓄,直截了当,重听重用;语言形式,采用相当程度的白话,且不守格律,任意驱使字句,令人读之,深感爽豁痛快”。
寒山是这样评价自己的诗篇的:“有人笑我诗,我诗合典雅。不烦郑氏笺,岂用毛公解。不恨会人稀,只为知音寡。若遣趁宫商,余病莫能罢。忽遇明眼人,即自流天下”。由是观之,六朝以来兴起的诗歌辞赋对于典故、词藻、对偶、音律追求,在这里都荡然无存。寒山诗所具有的诗经般的自然流转,毫无拘束的节奏,以及汉魏古诗那种秋风老树、高崖枯石的风味,都深深的打动着那些心自高远,追求平淡的孤客居士,而将那些附庸风雅之流拒之千里之外。
寒山诗中的“非韵”,这种不加修饰的朴实之美,已经形成了一种独特的“寒山文体”,超脱出了一般唐诗中的僧诗意境,而成为白话诗文的典范,对此相关学者也有专门的论述。
三、寒山子诗何以非教
《礼记》孔子闲居有云:天有四时,春秋冬夏,风雨霜露,无非教也。地载神气,神气风霆,风霆流形,庶物露生,无非教也。这种教可以称之为天意了,如果不遵天意则会“五雷轰顶”、“天打雷辟”。佛家绝不以“教”来恫吓世人。言寒山子非“教”,盖其有“化”。修学佛法,有四字箴言:信、解、行、证。经本是信,明而后行,证明无误,方才真正转化心智,化迷为悟,化恶为善,化凡为圣。故而寒山子诗云:“人问寒山道,寒山路不通。夏天冰未释,日出雾朦胧。似我何由届,与君心不同。君心若似我,还得到其中”。
品读寒山子诗,亲身实践和深思体悟是密不可分的。雍正所集注的《悦心集》,序中写道这么一件事:昔朗禅师以书招永嘉禅师山居,师答曰:“未识道而先居山者,但见其山,不见其道。未居山而先识道者,但见其道,必忘其山。见道志山者,人间亦寂也。见山忘道者,山中乃喧也。”雍正随后评价道:“旨哉斯言!知此义者,始可与读《悦心集》。”
这使我想到佛学中著名的禅语:见山是山,见山不是山,见山还是山。这是人生的三重境界。这是说人生之初纯洁无瑕,初识世界,一切都是新鲜的,眼睛看见什么就是什么,人家教他说这是山,他就认识了山;教他说这是水,他就认识了水。随着年龄渐长,经历世事渐多,就发现这个世界的问题了。这个世界问题越来越多,越来越复杂,经常是黑白颠倒,是非混淆,无理走遍天下,有理寸步难行,好人无好报,恶人活千年。进入这个阶段,人是激愤的,不平的,忧虑的,疑问的,警惕的,复杂的。人不愿意再轻易地相信什么。人到了这个时候看山也感慨,看水也叹息,借古讽今,指桑骂槐。 这正是亲身实践后的真实之感,到了这一层,人是痛苦的。如果不加体悟,就会终日闷闷不乐。体悟的实质是明心见性。这是一种看山还是山的境界,山还是山,但自己的心境却已不同了。在我看来,寒山子诗正是达到了这种境界。寒山到山中之后,已然见道志山。这不再是言传身教,而是自己明了真心,雍正在《悦心集》中说:“佛祖有明心、寂心之缄言。无非涵养一心之冲虚灵妙,使无所累。与天地太和元气浑然流行,无入而不自得也”。说的也是这个道理。
四、寒山子诗何以非禅
言寒山子诗“非教”是让人明心见性,今又何以说其非是禅悟呢?明心见性是道,而我执是根。人在追求明心见性的道路上,往往陷入一种执迷,为佛法道义所纠缠,超脱不出,恰恰是虚妄。那么什么是真正意义上的禅悟呢?
在禅宗看来,禅者,不废一法、不立一法、不剩一法、不欠一法,不有一法、不无一法。见禅者,不为禅;不见禅者,亦不为禅。禅是什么?禅即一切,一切即禅;禅不是什么?禅非一切,一切非禅。如执明心见性为禅,亦为大误。可明非明、可见非见,无明本明、无见本见,明心见性也大似无病求药。故而真佛有言:缠非缠、禅非禅,枯木龙吟照大千。寒山子诗处处无禅,处处是禅。不去纠缠,恰能捕获禅机。“若能明实相,岂用陈虚愿。一念了自心,开佛之知见”。“一佛一切佛,心是如来地”。“不知清净心,便是法王印”。
破了求禅的迷思,便收获了一份豁达直爽的性格。这番性子里的豁达直爽,在雍正与寒山二人身上体现的尤为真切。寒山生性洒脱,不为世俗所羁,常以近似痴狂的言语点化世人,其诗清奇雅致,展现出心灵世界的宽广与自在。在民间制作的寒山拾得贴画中,其也都以开怀大笑的形象面对世人,体现出返璞归真、悟真率直的狂禅境界。而雍正,从流传下来的手批谕旨文物来看,这是一位性子爽直的真汉子皇帝。比如,在一则雍正批兵部尚书田文镜的奏折中,雍正这样写道:“朕就是这样汉子,就是这样秉性,就是这样皇帝,尔等大臣若不负朕,朕再不负尔等也。勉之!”真是不免让人笑叹:四爷真是心直口快,霸气外露。
非俗非韵,非教非禅,如此这般。到此,我们真要和雍正一起击掌叫好,寒山子诗“当真乃古佛直心直语”也!
雍正与寒山虽相隔千年,但《寒山子诗序》可以看作是对寒山子诗的最好注解。跨越千年的寒山寺,不变的是圆融理念,不变的是和合精神。寒山寺文化,源远流长,一脉相承,是禅宗佛学的瑰宝,是人生箴言的宝库。其受众不仅是普通百姓,也有帝王将相。由此看来,以寒山子诗作为文学代表的寒山寺文化,是具有普适的价值意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