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张申府和张岱年都以“哲学是时代精神”的理念作为自己的哲学背景。每个时代都有自己的时代精神,只有了解它,抓住它,才能真正了解时代精神是什么,及其在哲学体系中的具体体现。张申府将其作为时代的权衡,命名为“中和”。张岱年将其称为“兼和”。本文意在通过分析时代精神的变化,诠释两人哲学的异同及其“价值哲学体系”的转化。
关键词:中和;兼和;价值哲学;核心价值;时代精神
张岱年与其长兄张申府两人的价值哲学最初并无二致,或者说张岱年抽象地继承了其长兄的价值哲学更为恰当。但在1937年“卢沟桥事件”后,两人的价值哲学却开始分道扬镳。笼统而言,这种差异是因两人的经历不同,加之年龄的差异(相差16岁)而导致的。在这种情形下,两人对其时代及历史的解读也逐渐产生分歧。
一、由时代精神建立价值哲学体系
价值哲学在西方哲学体系中占有非常重要的地位。然而,在传统的东方哲学体系中并没有价值哲学这门学科。因此,在最初接触这门学科时,价值哲学给张申府留下了深刻的印象。经过深入分析,张申府认为,实际上在中国社会中也一直存在着价值哲学的要素。因此,张申府特别注意了儒家哲学体系里的中庸价值,特别是“中和”思想,认为这一点正是中庸价值的核心思想。
(1)《中庸》云:“中也者,天下之大本也。和也者,天下之达道也。” 即未发状态的“中”为宇宙万物之本质,已发状态的“和”为宇宙万物的现象。如此,宇宙万物的本质和现象都囊括在“中和”这两个字里。以此为基点,张申府认为,假如让当时已经处于休眠状态的儒家哲学核心价值重新活跃起来,并且为它注入新的哲学生命,就可以使中国重新焕发活力。
与此不谋而合,张岱年也认为传统儒家哲学体系虽然范畴较少,并且体系运用也不足,但在把它修理或替换掉一些零部件以后,还是可以使用的,也决无不可用的理由。并且,他认为将很久以来都一直使用的价值体系,一下子扔掉,也不可能马上找到新的替代品。新的价值体系,必须经过时代的锤炼而形成,决不可能一下子出现。他认为,如果在中国社会里没有儒家的哲学生命,任何事情都将无法施行。
二、张申府建立的“中和”的价值哲学体系
1.从孔子“时中”进化到时代精神
张申府说:“一切事物都要以时间、地点、条件来衡量”。对此,张岱年深表赞同,并且认为,每个时代都有时代精神,思想如果没有与它一致,就根本没有生命力。
“五四”运动后,想要建立民主(德先生)的制度及科学(赛先生)的观念,并且把两者融会成为一个完整的哲学体系,肯定是无法不过问其时代精神的。这也是过去传统的儒家知识分子所经常怀抱的“时中的精神”,张申府把它重构成了现代观念的“时代精神”。
《中庸》说:“君子之中庸也,君子而时中;小人之中庸也,小人而无忌惮也。”了解“时中”,了解时代的核心价值,无疑是任何时代知识分子都必须要做的一件事情。清代惠栋在其《易汉学易尚时中说》中即说:“易道深矣,一言以蔽之曰:时中!”
张申府认为,虽然传统儒家哲学体系已经无法适应当时社会现实和发展需要,但是仍然不应抛弃孔子,尤其是不能抛弃孔子的真精神――“时中”。孟子曾称孔子“圣之时也”,即为时圣。无疑,孔子是真正了解时代核心价值的人。
张申府主张,像孔子一样,我们在自己的时代,必须寻找时代的普遍核心价值。这时代的普遍核心价值,正是时代精神,也即是时代的价值“秤杆”。把时代精神用作评价当时的历史、哲学、政治等的价值标准,才能实现真正的新时代及新世界的中国梦。
2.从文字上字义解释来看时代精神
(1)“中”的字义解析
“中也者,天下之大本。”(《中庸》第一章)如此,这个“中”是普遍核心价值的意思;“本”,普遍本质;“大”,核心。程伊川把它解释为“不偏之谓中”,朱熹把它解释为“中者,不偏不倚,无过不及之名”。如此,这“中”是一种不可摇动的状态,又是中心的意思,也即根本或本质。又说“喜怒哀乐之未发谓之中”。据此,此“中”为我们内心里还没生成感情之前的状态,即人的本性自然的状态,因此,可说是一种人心的本质或根本。
(2)“和”的字义解析
“和也者,天下之达道也。”(《中庸》第一章)如此,这个“和”是现实中的普遍核心价值;“达”,普遍;“道”,是核心价值。老子说:“知和曰常,知常曰明。”(《老子》五十五章)就是说,把握这个世界的现实,才能够建立我们日常必要的规矩。根据这规矩而行,就能够建立功德。因此,“和”的意思,就是规律。
《中庸》说:“发而皆中节谓之和。”(《中庸》第一章)这句话的意思,是现象里面有客观的普遍规律。因此朱熹解说:“发皆中节,情之正也,无所乖戾,故谓之和。”就是说,用这样的普遍规律作为行为规范,才是“和”。孔颖达疏曰:“情虽复动,法皆中节限,犹如盐梅相得,性情和谐,故云谓之和。”(《礼记正义》)如此,有了这样的规范,才能自然达到谐和的境界。
(3)“中和”的字义解析
“致中和,天地位焉,万物育焉。”(《中庸》第一章)如此,达到“中和”时,天地万物便有了生育的功能。钱耕森认为这“极其充分地肯定了达到了‘中和’之道的伟大作用:能使天地各得其所,能使万物都发育生长”[1]36。朱熹亦说:“这就凸显出‘致中和’所具有的‘圣神功化之极’《四书集注・中庸章句・第一章)》的机能。”[1]36即所以能达到“中和”的境界,其实就是由于宇宙有内在的生成规律――“和”,如果没有这“和”,就决不可能出现万物生生不息的大千世界。
朱熹注又说:“中”为“道之体”,“和”为“道之用”(《四书集注・中庸章句》),认为“中”与“和”只是一个道而已,但为“体”与“用”的关系。这就转变了传统的“本末”关系的解读。于是,通过这表面的“和”的作用,突显出其内在的“中”的本质。
3.志向于中立的价值融合的“中和”体系―― 第三世界价值体系的“哲学梦”
张申府企图建立一种第三价值体系的哲学。[2]63这种哲学价值体系,既不是传统东方的,也不是西方的,并且,也绝非是东西方的机械结合,而必须是基于我们本身的价值基础,对东西、古今的价值体系的完全融会贯通。因此,他在此所讲的“中和”不是完全儒家的“中和”概念,而是融合时代价值的新概念。他把人们比较熟悉的概念引进自己的哲学体系。这也是张申府卓越的一面。
(1) 价值不平衡的“中和”价值观
张申府的新价值哲学,按照不平衡的宇宙生成观,建立不平衡的价值体系,试图据此把社会导入一种安定的状态。他认为,既然社会体系免不了不平衡状态,那么必须积极地用其价值体系弥补其不足之处,否则这个社会肯定无法获得安定。社会不平衡,是因宇宙不平衡的结构而形成。面对不平衡的社会,通过价值的不平衡分配而把社会导入一种安定的状态即可。过去的社会价值观念,是基于阶级平衡的价值分配,而建立一统的平衡哲学,是不正确的。非阶级的不平衡状态,反而能带给宇宙和社会更大的活力。[3]223但无论如何,不能成为固定或静止的状态,不然无法变化而释放活力。[3]212
(2) “时代精神”必须基于“民族精神”
张申府主张,新时代的新哲学也不可完全扔掉过去思想的“根”,不然新哲学就会如同浮萍。东西方思想的本质并无二致。近代思潮倾向于全盘西化或社会主义,但是,张申府坚决主张任何时代的新哲学都不可完全扔掉过去思想的“根”,尤其是必须扬弃其“树干”。任何哲学,必须基于民族精神之上而建立。这种主张,是顺应时代要求的,同时也体现了时代精神。
三、张岱年建立的“兼和”价值哲学体系
1.“兼和”范畴的产生过程及其价值体系
(1) “兼和”范畴的产生过程
(2)“兼和”的价值体系
“兼和”的价值准则。张岱年是由辩证唯物论而建立自己的哲学体系的。他认为,宇宙因三种性质而存在,即物质、规律、进化。[4]213由于进化准则而实现价值结合,才达到平衡状态,这就是价值准则。也可以说,这整个过程就是“兼和”。宇宙万物都顺着这个准则而进化、生育,最终成就富有状态,即宇宙大化。
“兼和”的辩证价值。张岱年将价值进化的整个过程用10个字来表现,即“充生以达理,胜乖以达和”。[4]196换言之,充实自己生命才可达成规律,其过程中克服矛盾才可达成谐和。这是一种宇宙的自然规律,一种宇宙的进化准则。因此,我们必须通过理性掌握自己的生命力,克服生命内在的矛盾才能达成生存进化,达成统一状态,这即是“兼和”,即是辩证价值进化的准则。张岱年认为,不同价值之间必存在对立,克服其对立进而达成平衡,才能发生进化。但是,张申府认为,其对立之中存在不平衡的差异,即其间存在根本上的不平衡,因而自然发生变化,并且,只有达成安定的状态才发生进化。明显,两人在中和的价值体系与兼和的价值体系之间存在着诠释差异。
2.语言的发展背景及其字义
(1)“兼”字文献与字义上的考查
据查证,中国哲学史上最早将“兼和”二字连用的文献是《管子・五行》:“出皮币,命人修春秋之礼于天下诸侯,通天下,遇者兼和。”在此,张佩纶和李勉都把“兼”翻译为“谦”。实际上,把“兼和”作为一个哲学的范畴来解释的,就作者所见,只有张岱年。张岱年从墨子和邵雍的文献中受到启示,比如《皇极经世・观物内篇》中有“唯人兼乎万物”,《正蒙・至当篇》有“大者兼之富”。
(2)“和”字文献与字义上的考查
3.建立“兼和”价值哲学的理由及背景
(1)建立“兼和”价值哲学的理由
此时的张岱年,逐步创建了一种迥异于其兄张申府的价值哲学体系,明确提出把“中庸”观念转换为“兼和”观念更好,并且,不再提其长兄所讲的“中和”概念。为何会如此呢?这是因为他已经明确意识到,国民党根本无法承担起当时的历史责任,“三民主义”已经落后于时代,并且,蒋介石自己所信奉的阳明心学也无法救国救民。张岱年更进一步意识到儒家哲学中的“中庸”(实为“中和”)思想不能代表当时的时代精神,由此,他提出了“兼体”的新价值体系,后来又提出“兼和”的价值哲学体系。可以说,此时的张岱年已经预见到未来世界,即这时代是“平衡”时代,又担心其平衡状态单调一色,因此他所提的“兼和”里特意强调了多样性。
(2)建立“兼和”价值哲学的背景
上世纪30年代末中国的知识分子已经普遍接触、接受了当时世界性的布尔什维克革命理念。经过第一次和第二次世界大战,他们更不相信西方帝国主义者对人民的态度和思维形态。他们评价其思维方式和体系是病态的。因此,这世界发生矛盾而产生残忍的战争,生灵涂炭。两次世界大战,令中国近代知识分子对西方的哲学体系产生深刻的怀疑。张岱年亲历了异族统治的残暴,并因此提出“先兼体,后兼和”的概念,主张以“兼和”代替“中庸”。他认为,不如此社会就不会有什么变化,由此,自然反对其长兄的“中和”价值体系及其标准。这也正是张申府“"中和”价值哲学转向社会主义“兼和”概念的理由。
从张申府亲身体验获得的“中和”价值体系,转移到张岱年同样由亲身经历获得的“兼和”价值体系,是因为时代精神发生了转变。张岱年的思维方式基本上是从张申府而来的,且与其时代结合得更紧密。上世纪30年代末,大多数知识分子相信将来世界是平衡的时代,其信念近乎宗教信仰般坚定。张岱年也相信必定到达“平衡时代”,但是,又担心将来社会变为单调一色而容易消失多样性的价值。因此他准备建立针对将来社会的新价值体系,强调多样性及创意性的价值,认为如果这样的社会里不加以创意精神,社会很容易集体沉默。由此,他在“兼和”哲学里强调了创意精神。无疑,张岱年所创造的“兼和”概念,是建立在张申府常说的“活力”基础上而创造的新观念。
结 语
张申府和张岱年两人的时代价值标准最初并无二致,后来开始分化。其分化的原因,则是随着时代的激变,两人由于处于不同的地域,经历了不同的生活,因而经验各异所造成的。但是,无论如何,两人的时代价值标准中都具有其相同的时代精神。
从张申府的"中和"到张岱年的“兼和”,象征着中国社会理念的巨大转变,象征着主要社会判断标准的转变。时代发生了转变,理念肯定也会随之转变。张岱年相信不久将会实现社会主义革命,他先一步建立了新的客观价值标准。在历史上比较稳定的时代,比如,在基于非阶级的不平衡的社会,“中和”的标准就是非常适当的。反之,在基于平衡的社会里,情形就完全不同了。鉴于此,张岱年晚年丰富了“兼和”的内容,使之既有多样性和包容性,又增加了创意精神。他认为,人类文明发展中所形成的哲学体系都是在一种融合的过程中发生的,谁来创造或谁来收容等哲学的论议,豪无意义。我们经常看到,新的思想观念都是由过去的观念融汇综合的,并且向对自己有利的方向进化,这也是一种宇宙大化的自然现象。因此,未来中国能否走到平衡的“兼和”世界,正在逐渐成为一个引人关注的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