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雾季不安全:警报声中的焦虑
“警报”是陈克文日记中使用最频繁的词汇之一。通过对重庆上空响起的警报声的日志式记载,陈克文日记所展示的是一幅大轰炸期间人们“跑警报”、“躲空袭”的动态图景。
不过,在1939年春季结束前,日军对重庆的空袭是试探性的,这种状况也让人们对雾季的庇护功能依旧心存侥幸。
二、日夜“跑警报”
――1939和1940年的
“轰炸季”
1939年“五三”、“五四”大轰炸开启了日军长时间恶意轰炸重庆的历史,自此,每当入春大雾消散之后,日机便源源来渝空袭,造成恐怖的“轰炸季”。
“跑警报”、“躲空袭”是抗战时期重庆人应对日军大轰炸的一种异常艰难的日常生存状态。1938年11月18日,陈克文举家由临时住宿的都城饭店搬进了市区的租赁公寓――枣子岚垭八十三号,从这里,他们开始了在重庆的“跑警报”与“躲空袭”生活。
轰炸季里的“跑警报”则是另一番景象。住在枣子岚垭八十三号,有两处可以躲避的地方:一是离家“半里之外”的行政院江边防空洞。二是寓所附近的马路边公共防空洞。陈克文抱怨,从寓所到行政院“交通太不方便”,马路未通,又无交通工具。加之房子又是建筑在山坡上,“小径斜坡,天雨泥泞,简直一步都走不动”。1939年的夏天,警报持续时间长达五个小时以上是常事。对怀孕的妻子振姊而言,警报发出后,只能“步行”。陈克文日记记录了妻子这种特殊的“跑警报”状态。
1939年6月30日,刚吃过午饭,警报就响了。随后,陈克文带妻子一同到行政院的防空洞,可是,到半路,振姊“已疲不能行”。
7月5日,日机第一次来夜袭重庆。警报发出后,陈克文携妻子又往行政院防空洞“跑”,他写道:“振姊驮着大肚子,路上几乎走不动。没有轿子也没有车子,只好尽力的走,到得防空洞,几乎喘不上气,幸而紧急警报还没有放。”警报解除后,陈克文“扶着振姊回寓。路上的行人和汽车挤作一团,路中往城里一看,一派火光上冲云霄,原来又是市区遭了殃。到得寓所已经是清晨三时左右了”。
7月6日,日机又一次夜袭重庆。夫妇俩在“梦中又给警报惊醒”。此时,“快十二时了,又是昨夜的时间,可是没有月光,满天的黑云,并且正下着疏雨……走在路上,汽车和行人纷纷的往前拥挤,呼唤推拥,一如昨夜的情形”。考虑到妻子走路太苦,他们就近躲到了路边的防空洞。待警报解除回到寓所,已近清晨三点了。
阳光、月光,过去都是被赞美的自然景观,但与日军来渝轰炸的恐惧联系在了一起。在重庆,人们已经不能去享受大自然赐予的美好景观,而是祈祷恶劣的天气来阻挡日机的到来。1939年8月4日,星期五,晴,陈克文记:“昨夜又是一次的敌机夜袭。晚饭后月色很好,大家都把平常爱好月色的心理,变成诅咒的心理。” (《日记》(上册),第461页)
妻振姊和儿子坐轿子躲空袭,这是母子俩最后一次在城里“跑警报”。因为就在这一天,枣子岚垭八十三号公寓被日机炸毁。
6月13日,陈克文携家眷迁往歌乐山龙井湾行政院疏建办公房附近的茅舍居住。频繁警报声成为左右人们一日生活的主要杠杆。好天气意味着日本飞机的到来,阳光加月光等于日机的轰炸。有时候,似乎每天都在“期待”轰炸,日机不来轰炸反而不正常,陈克文日记里类似的记载也颇多。仅以1940年为例:
6月1日,晴。昨日敌机未来,始终没有警报,大家以为因为天气阴霾之故。今天从清晨至傍晚晴朗无云,阳光皎丽,也始终平靖过去,倒有些令人稀奇。
6月15日,晴。从早到晚,太阳都是很好的。大家心里都想着,今日敌机准备来,可是事实并没有来。
6月19日,晴。今天敌机也没有来。
6月20日,晴。今天仍然没有警报……
7月11日,晴。大热。终日没有警报,平安过了一天。
7月12日,晴。大热。又平安过了一天。没有警报。
8月1日,晴。终日没有警报,颇出意外。不知是否昨日击落了敌机五架,今日敌机不能再来了。
8月4日,晴有小雨……今日没有警报。
8月5日,晴……终日没有警报。
8月6日,晴。敌机没有来袭,终日安静。
8月7日,晴。天气曾甚晴明,敌机仍不见来,也许敌人毁灭重庆的暴行,要从此终止或减少了。
8月22日,晴热。整天没有警报。
8月24日,晴。整天没有警报。
三、疏散到乡下:在龙井湾“躲空袭”
国民政府移驻重庆不久,即有应对日军轰炸之部署。1938年10月1日,军事委员会委员长重庆行营公布“疏散渝市人口办法”。同年11月,行政院开始实施机关办公地向郊区疏散的计划,陈克文全程参与并负责歌乐山龙井湾办公房屋工地的选址、工程投标,以及疏建房屋安置等事务。经过几个月的踏勘与考察,1939年8月,疏建房屋工程签约并开始建筑。8月8日,陈克文记:“这不过是一种准备,将来到底要不要迁到那里办公去,现在谁也不知道,将来也许是一种浪费也未可知。” (《日记》(上册),第464页)
在龙井湾,“躲空袭”是另一番景象。在这里,即便是轰炸季,也可以不必急于逃生。据陈克文记,1940年8月4日,“已放紧急警报十数分钟”,一向很害怕轰炸的振姊仍然带着小孩子呆在家里,“因在郊外,大家都放心,所以有时也不到防空洞去” (《日记》(上册),第640页)。
在龙井湾,夜袭的警报有时候甚至是可以不搭理的。8月19日,“梦中给警报声惊醒,时在深夜一时。因在乡间,故未躲避,仍继续入睡。历时两小时,闻警报解除声。敌机闻在重庆市区投弹”(《日记》(上册),第647页)。
住在龙井湾,警报拉响后还可从歌乐山上观察市区被炸的情况。8月11日,紧急警报后,陈克文从歌乐山上望出去,只见“敌机九十多架已经整队的飞临重庆上空,均作银白色,在强烈的阳光下,闪闪发光。转瞬间,市区内烟尘分三处冒起,隆隆的轰炸声也随着送来。虽然与市区相隔数十里,因系居高临下,被灾的地区仍隐约可辨。敌机轰炸后,从山洞又步行四十分钟才到龙井湾,这时候警报还没解除”(《日记》(上册),第644页)。
9月14日,陈克文从城里回到龙井湾,上午十时过后便挂起红球来了。……晚饭后月光如洗……忽闻警报。不久日机侵入重庆市空,“来回都经过龙井湾上空。我们没有躲避,看着四处的探照灯搜索敌机不获,最后飞向市区轰炸,炸弹声隆隆震耳”。次日晨,七时半,日机即来轰炸。陈克文又记:“时间之早为向所未有。八时许闻轰炸声和高射炮声,九时解除警报。十一时空袭警报又来,十二时左右,市区及郊区多处轰炸的声音四起。高射炮也隆隆相应。不久敌机复到处低飞,机声凄厉,造成极大的恐怖空气。虽身处郊外安全地带,无不人人栗栗生惧。敌机去后,都互相询问,不知今天市区何处受殃,留居市内的朋友们又不知受何惊吓了。” (《日记》(上册),第657-658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