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品德课只是教课本吗
近两年，由于参加教育部委托的《品德与生活（社会）》教材编写工作的原因，我时常同试讲教材的教师座谈，询问老师们教品德课的困难。经常有老师对我说：教材设计新颖，但教起来很困难，因为课本上的字太少，不知道要教什么；课文内容少，只有两页纸，上一节课内容都不够；课本上看不出哪里是教学的重点；课本没有问题的结论，教学活动的落点不好把握。
认真思考这些不满与期待，我发现症结在于老师们在用学科化思维思考品德课教学，简单地认为教品德课就是教课本。
教育领域，曾长期流行两种说法：老师的职责是教孩子学习科学文化知识，帮助学生由“不知”到“知”，由“不会”到“会”，由“不能”到“能”；教学的主要矛盾，是学生现有知识水平与要达到的教学目标之间的矛盾。而“教课本”，就是要将知识系统中的学科知识进行分解，一步一步地传授给孩子。
这个思路下，教师心目中的好教材首先要教学目标清晰，如语文教材中的一类字二类字区分一样，最好明确一类字掌握到什么程度，二类字掌握到什么程度；并且，教学的重点即是教材上的内容。因此，教师的教学任务是把课本上的内容讲精、讲透、讲活；教师的专业水平体现在很好地把握课本上的重点与难点；教学成功的标志是学生掌握了相关知识与技能，能完成各种形式的测试题。
尽管课改以来，再三有学者呼吁实现“基于课程标准的教学”。党的十八大报告也明确指出，“立德树人”是所有教育活动和教育过程的根本任务。但“教课本”的观念，仍然是目前日常教学中最为普遍认同的教学观。
拿品德课来说，它的核心不只是教学生与生活、社会、道德相关的知识，更重要的是帮助学生增长智慧、“学习做人”。因此，用学科化思维去理解品德课，无法真正促进学生良好品德的形成。从“教课本”到“教生活”，这是当前深化品德课改革必须转变的思想观念。
品德课程的核心是“学做人”、“长智慧”
品德课程不同于其他学科课程，不仅在于其综合课程的性质，更在于它的课程目标与核心任务。
2011年版《课程标准》指出，“品德与生活课程旨在培养具有良好品德和行为习惯、乐于探究、热爱生活的儿童”，“品德与社会课程旨在培养学生的良好品德，促进学生的社会性发展，为学生认识社会、参与社会、适应社会，成为有爱心、有责任心、良好行为习惯和个性品质的公民奠定基础”，“帮助学生参与社会，学会做人是课程的核心”，因此，引导学生“学会做人”是品德课的首要任务，也是核心任务。
“学做人”的关键在于增长实践智慧。学“做人”，不同于学“知识”，一个人只知道什么是好的，什么样的人是好人，不意味着他就能够做成一个好人。鲁洁教授一针见血地指出，“必须去‘做人’，人才能真正成为人，人是要去做的”。亚里士多德提到的德性，一是必须经过选择而那样做，二是必须出于一种稳定的品质而那样做。品德课要教给孩子的，不只是在认知层面的“做人”，而是要知道如何行动，在生活中“做”成一个有道德的人。这需要“对生活的洞察”和“行动中的智慧”。
所以品德课的教学目标不是以学生是否明白为目的，而是以学生是否“把生活当回事儿认真来过”，“学着追求过好自己的生活”，“能过好”、“过好了”自己的生活为目的。达成这个目标，不是一个单纯的知识学习过程。
实践智慧没有确定的答案，不同于确定性知识，实践智慧是良善意志根据生活的现实情境，在对生命、生活与社会领悟的基础上，选择最佳生活方式、策略来处理生命和生活事件的一种状态，它不是脱离生活的、跟个人意愿没关系的、确定不变的知识与技术。
我们知道，儒家思想推崇“礼”，但也强调礼不是一成不变的，强调礼在不同生活情境中的“权”变与灵活把握，反对僵化的礼俗观念。实践智慧不存在确定不变的东西，因此不可以简单地说这样做是对的，那样做是错的。道德的对与错，必须与生活实际情境相联系，必须在具体的文化情境中去说明其合理性。
生活现实复杂而多元，教材的容量也是有限的。教材给出的事件与情境，只是生活中较为普遍存在的“典型范例”，是举出生活中的“一”，引导学生“举一反三”，以此为参照，反思自己的生活，增长实践智慧，过好自己的生活。
实践智慧必须在生活行动中获得。实践智慧必须在“做人”和“过生活”中感受、领会和把握。只有在危难之时，克服害怕与恐惧，才能成为勇敢的人；只有面对诱惑，选择转身远离之后，你才真正明白自制是一个怎样的经历和德行。在特定情境下做某件事时，在你的生命中唤起身心共有的感受、感动，才能真正懂得这件事的意味，人的内在精神才会获得实践性丰盈。正是在这个意义上，亚里士多德说，必须“通过做公正的事成为公正的人，通过节制成为节制的人，通过做事勇敢而成为勇敢的人”。
实践智慧的增长，是要自己在亲历中才可能得到，在某种意义上，它排斥间接经验。智慧的这种“懂得”，不同于知识可以准确无误地表达出来，有时候甚至只能意会，很难言传。
教好“生活”须完成的思维转型
品德课堂是孩子整体生活的一个驿站。在这个驿站里，孩子们可以通过回望、t望、反思、展望，梳理自己的生活，同时，带着课堂上的体验继续以后的生活。因此，品德课的存在，不是为了争取高的分数，而是要为孩子提供一个思考生命、生活、社会的相对集中的时空，引导他们过好人生。要真正实现这一点，教师的教学需要明确如下观念：
教学的重点是孩子真实的生活。回归儿童当下的生活是品德课改革的重大转向，儿童生活成为教材的主要内容，但教材中的生活素材不能等同于儿童现实的生活。
教材上呈现的只是样例、话题，是教师展开教学可借用的资源。孩子们现实生活中的事件与问题，才是课堂要面对和解决的问题，是教学的重点和目标。如果一堂课只引导学生一起分析教材中的例子，而没有从例子走进学生自己的生活，或者只是浅尝辄止，那么教学的目标并未真正达到。 教学的关键是挖掘生活事件的意义与价值。教孩子懂得生活，不是通过复述、背诵，而是要理解生活的意义。品德课中的“会”生活，不是技能层面的“会”，而是在深入理解生活的意义上，妥善处理生活的事件。
例如《上学路上》这一课，如果只限于讲交通标识，讲上学路上的所见所闻，这样当然可以帮助孩子过马路，防止交通意外，熟悉上学路线，但这只是生活常识，是技能层面的“会生活”。它的确也是品德课的教学目标之一，却不是关键目标。品德课的关键，是在认识生活常识的基础上，引导学生体会“上学路”：上学路上家人的呵护（坐在爸爸自行车后座上的小朋友说：我躲在爸爸的后面就不冷了）；十字路口交警指挥交通秩序；放学归来，家人早早在门口等待；兄弟姐妹结伴同行，感受上学路是一条充满着关怀、呵护、期盼和陪伴的温暖行程。学生通过品味生活，然后懂得生活中平常事件的意义和价值。
同样是“上学路”，明白怎么走是技术与安全问题，怀着什么心情、感情去走，深入理解路上的风景则是态度、意义和价值问题。
教学有效性的前提是让学生说“真心话”。许多课堂上，大家关注的重点是学生答案的正确性，教师常问的话是：他说得对吗？多数学生能回答出正确答案，或理解了正常答案，这是一个教学环节完成的标志。在品德课上，也经常看到老师用这个思路引导学生说出正确的答案，正是这样，我们常常会听到学生说着假大空的话。这些正确的废话，成为阻隔品德课与学生心灵的防火墙。因此，品德课堂上，学生说的真话远比正确的话有德育价值。
在课堂评价中，教师不妨用鼓励孩子“说出真话，说出实话，说出让大家感动的话”代替“说得对”之类的话，鼓励孩子能够就生活事件发表自己真实的感受、想法，真诚地与同学交流自己的生活体会，这样才可能实现实践智慧的增长。
要让孩子讲实话，首先要让他们有切身体会。因而，创设教育性的课堂活动就成为品德课的重要任务。比如如何让学生真实地感受合作的重要性，如果是老师直接发问：合作重要吗？学生会异口同声地回答“重要”，也可能会说出一系列“重要的原因或证据”，答案显然是正确的，但这也许并非发自学生内心。为了避免这种正确的空话，教师可以设计一些现场教学活动，例如“画脸谱”――先让两个同学各自蒙上眼睛，去给脸谱画鼻子，结果自然画得让人捧腹；然后让这两个同学合作，一个提示一个画，结果就会画得很好。教师就可以提问：为什么会这样？有了这个亲身体验，学生讲出来的话才会是有内涵的。这便是让学生在活动中、实践中体悟出道理，在内心认同合作的重要性。这个环节之后，孩子讲合作如何重要便有了真切体验的“实话”。
“回望”生活是找寻意义的方法。回顾生活体验，是品德课中经常出现的一种方式。品德课堂上，很多教师把这一环节作为课堂导入和过渡的重点。这种设计基本上体现了“从儿童生活出发”的德育理念，可以帮助学生把所学内容与生活建立联系。但是，这仍然有一定局限，它只是将学生的生活体验作为理解教材的一个工具，当作进入课堂教学重点的起跳“踏板”，而非将学生生活经验本身作为课程的核心部分（特别是当重点脱离生活，成为某个德育目标和道德知识时）。
很少有教师注意到这种“回望”其实是道德成长的一个重要的方法论暗示。对于意义而言，过去不是消逝的东西，而是实现意义增长的基础。意义是由过去积累而来，随着时间的消逝而增长。将过去积累下来，生命的意义才会越来越丰厚；将过去丢掉了，生命就空洞了，因为你不能从已有的生命中发现意义的光芒了。
回望是一种精神反刍。通过回望，我们品味过去，在自己的经验中发现和找到有价值的东西，所以我们常说要“让历史告诉未来”。我们有很多获得一般性学习资源的方法，上网、课外阅读、社会实践、与长辈对话、看电影等，而回顾过往是品德课上获得最重要、最有价值学习资源的方式。
教师要经常提醒学生回望：你有没有发生过类似的事情呢，你有没有类似的经验？你在过去的生活中发现过什么？这不只是将过去的生活作为课程的资源，更重要的是，在这样做的过程中，教师在教孩子“会生活”的方法――当我们不清楚的时候，可以看一看以往你面对类似问题时的处理方法，看一看别人处理问题的方法。从过往中提炼生活方式的智慧，确定怎样做才是明智的。
要知道，教学生通过“回望”找寻意义，是比引导学生理解某种意义与价值更为重要的品德课教学目标。
本文为教育部人文社会科学重点研究基地南京师范大学道德教育研究所2011年重大招标项目“现代生活方式与道德教育”（HJJD880020）研究成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