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语:认真研习经典,是弘扬传统文化的重要途径,也是治学的重要方法。北京师范大学历史学院先秦史专业方向的研究生在老师带领下,长期坚持研读古代经典文献,组织课堂讨论,此组读书札记文章即源于此。
关键词 天虞,天台,王引之,《经义述闻》,《十三经注疏》本,《左传》
中图分类号 K23 文献标识码 A 文章编号 0457-6241(2015)22-0036-05
一、“天虞”
《南山经》有“天虞之山”,郝懿行据晋人所撰《广州记》,认为即夫山,“天虞、夫字形相近,或传写之讹”,①这两个字不易讹误,郝说疑非是。“天虞“疑当读为天吴。虞、吴两字古音同字通,如《论语・微子》“虞仲”,当即吴仲,清儒刘宝楠说:“‘虞’‘吴’通用。仲雍称为吴仲雍,故或称虞仲。”②《史记・孝武本纪》“不虞不骜”索隐云:“何承天云此‘虞’当为‘吴’……与吴声相近,故假借也。”③清儒钱大昕说:“古文虞与吴通,汉碑亦有‘不虞不扬’之文。今《封禅书》作‘不吴’,乃后人据毛诗私改。”④
在《山海经》中,“天吴”见于《海外北经》,谓“朝阳之谷,神曰天吴,是为水伯”,其形象是“八首人面,八足八尾”,又见于《大荒东经》,是一位“八首人面,虎身十尾”的“神人”。两种记载一致,可以肯定天吴是传说中的水神。依《山海经・大荒北经》“风伯”为司风之神的例子,则泗水伯当是司水之神,古人常将风雨连称,《大荒北经》即谓“风伯雨师,纵大风雨”之说,疑“水伯”也是像“雨师”那样的司雨之神。若此则可与《南山经》所谓祭龙神之说相符合。《南山经》说:“自天虞之山以至南禺之山……其神皆龙身而人面,其祠皆一白狗祈。”作为“龙身”之神,与传说降水的龙神(亦即水神)是一致的。
难能可贵是,殷商卜辞中有以犬祈雨的记载,与《南山经》所云“其祠皆一白狗祈”相合。《合集》第31191片,这版卜辞包括四条卜辞,依次是“三豚此雨”“犬一此雨”“二犬此雨”“三犬此雨”这四条卜辞皆贞用豚或犬求雨的事。卜辞中的“此”字当用如“则”,是承接连词。⑤卜辞问是用三豚为祭品就会下雨,抑或是用一犬(或二犬,或三犬)为祭品就会下雨。
总之,《南山经》的“天虞之山”,天虞当即《海外北经》及《大荒东经》作为“水伯”的天吴。《南山经》所说用“祈”的方式处理“白狗”,用以祭祀“天虞(吴)”,清儒毕沅说“祈”字当读若“”,袁珂引用此说为释。⑥于省吾论证了文献典籍中“”字假借为、、祈等,这个字在甲骨文中作“”“”等形,意指“物牲或人牲,献血以祭”。⑦甲骨卜辞中有犬祭神的记载,如:“丁丑贞,甲申用羊九、犬十又一,至于多毓用牛一。”⑧意思是:丁丑这天贞问,甲申这天是否用九只羊、十一条狗,采其牲血以祭多毓,还要用一头牛为祭品。这个“犬祭神”的记载,与《南山经》所谓“祠皆一白狗祈()”若合符契,颇可以相互发明。
另外,《大荒西经》载“有人反臂,名曰天虞”。郭注说:“亦尸虞”,郝懿行说:“据郭注当有成文,疑在经内,今逸。”①依《山海经》称“尸”之例,“尸虞”若当为“虞尸”,即天虞之尸,《南山经》所言“龙身而人面”,《大荒东经》所言“八首人面,虎身十尾”,应当就是祭典上巫师所扮的“天虞之尸”的形象。
总之,《南山经》的“天虞”当即《海外北经》的“天吴”。理由是:其一,虞、吴二字古通;其二,“天虞”被作为水神而被祭祀,要取“白狗”之血(祈,)以祭。“天吴”作为水神,与天虞是一致的。
二、“天台”
《大荒南经》载“天台高山”,袁珂先生《山海经校注》作“大荒之中,有山名曰天台高山,海水入焉”,王念孙据《太平御览・地部》十五所引无“高山”二字,说“高山”二字衍。袁珂先生从之。②愚以为,此说虽然有《御览》引文为证,不为无据。但并不能证明原文必错。“入焉”者,表示进入此处。《大荒南经》谓:“有山名曰融天,海水南入焉。”郝懿行说:“盖海所泻处必有归虚,尾闾为之孔穴,地脉潜通,故曰入也。”③袁珂引专家说以“海侵”现象的变化为释,④但“海侵”变化当第四纪冰期结束时,恐与《山海经》传说时代距离过远,郝懿行以“地脉潜通”而海水进入为释,比较可信。袁珂曾斥之谓“海水入山,盖古人臆想”。⑤愚以为《大荒南经》所载或应当读为:“大荒之中,有山名曰天台,高山、海水入焉。”意指“天台”之上亦有高山海水。《大荒北经》记“有山名曰融父山,顺水入焉”,“有顺山焉,顺水出焉”。可见,“顺水”当在两山之上。在古人想象中,广袤无际的天台上有高山,或者说高山耸入云天,犹在天台之上,都是可能的。屈原讲他自己遨游于天,“道夫昆仑”,“路不周以左转”,在天上路过了昆仑和不周山。《楚辞・惜誓》“登苍天而高举兮,历众山而日远”。⑥可见,战国秦汉时出现了天上有众山的概念,而这样的观念,在商和西周时期人们思想素朴、尚不十分浪漫的时期应当是不会出现的。综上所述,《大荒南经》所载之语,当读作“大荒之中,有山名曰天台,高山、海水入焉”,庶几方近乎原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