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情到了多病。"柳永词作《失调名》,仅此一句。寥寥数字,胜过千言万语。柳永,被誉为"千古第一情种",回首这多情公子的一生,却让人心生悲戚之情,引人感慨,多情之人竟是悲情一生。
生如夏花绚烂,死如落叶凄凉
柳永出身名门望族。祖父柳崇,博学多闻,以儒学著称,在当时很有些名气。闽越王王延政听闻柳崇威名,特请他做沙县县丞,不料柳崇以需侍奉年迈母亲为由拒绝。可见,柳崇不仅有名气,更有些骨气,而这也成为柳家的精神,渗透到了柳永的血脉之中。
柳崇有六个儿子,都入仕北宋,位居高位。柳永的父亲柳宜是柳崇长子,更是官至工部侍郎,相当于现在中央建设部副部长呢!柳永原名柳三变,取自《论语》:"君子有三变,望之俨然,即之也温,闻其言也厉。"柳永和兄弟柳三复、柳三接在当时知名度很高,被誉为"柳氏三绝"。当然,在众多子孙中,柳崇最喜欢的还是柳永,不仅因为柳永长相可人,生性善良,更因为柳永自小便聪颖有才。
小柳永的聪颖甚至都成了民间传奇:一日,柳永游玩到庆余桥桥头,看到县衙张贴捉拿"鳖精"的告示。告示中说,近日百姓深受鳖精之苦,不少人被幻化为矮黑汉子的鳖精妖风所迷,失了财物。能揭下告示捉拿鳖精者,重重有赏。告示贴出数日,经风吹雨淋已破损不堪,还是无人敢揭。而小柳永竟然信心满满地揭了告示,引来一阵嘘声。小柳永回到家中便开始琢磨,最终自制罗网,用鸡鸭鱼肉为诱饵,抓住了鳖精,逼其现形。传说固然不可信,但从传说中,却可以看到小柳永超出常人的聪颖,人们甚至把他看成了制服妖孽的神童呢。
柳永年少便有文名。据传,他九岁时便挥笔写下了《题中峰寺》:
攀萝蹑石落崔嵬,千万峰中梵室开。
僧向半空为世界,眼看平地起风雷。
猿偷晓果升松去,竹逗清流入槛来。
旬月经游殊不厌,欲归回首更迟回。
正是这首诗,让当时的伏虎禅师赞叹不已,更让中峰寺在武夷山众多寺庙中声名鹊起,还引得后世的理学大家朱熹前来瞻仰。
而柳永十六岁时更留有《巫山一段云》:
六六真游洞,三三物外天。
九班鳞隐破非烟。何处按云轩。
昨夜麻姑陪宴。又话蓬莱清浅。
几回山脚弄云涛。仿佛见金鳌。
试想,阳光之下,站立竹排之上、畅游武夷山间、伴着九曲溪水、吟颂山清景秀的柳永,是何等的英俊飘逸!又是何等的绚烂夺目!
但是,谁又曾料到,这翩翩才子,竟一生潦倒,晚景凄凉,死后如落叶一般,随风飘零,最后靠歌妓们凑钱才得以安葬。虽然,来祭拜的歌妓络绎不绝,成为一道奇景,但《宋史》无传,落得"宁立千人碑,不做柳永传"的下场,真是可悲可叹!
白衣卿相有壮志,浅斟低唱留词名
柳永自诩"白衣卿相"。何为"白衣卿相"?"白衣"是指没有取得功名的百姓;"卿相"是指执政大臣;"白衣卿相"是指没有功名但有资望、没有高中但定将发迹的人。由此可见柳永有才有志,更可见其恃才立志!
"白衣"柳永,就如众多读书人一样,一直在成为"卿相"的路上艰难前行。才子柳永第一次赶考,落榜,备受打击。第二次赶考,与范仲淹同行,范仲淹高中进士,年长范仲淹两岁、近三十岁的柳永再次落榜,抑郁不已。第三次赶考,柳永已经三十有余,和大哥柳三复一起赶考,柳三复高中,柳永再次落榜,气怒之下,便有了《鹤冲天》,有了"才子词人,自是白衣卿相"的自诩之句,还有了"忍把浮名,换了浅斟低唱"的自遣之句。第四次赶考,四十一岁的柳永,已过不惑之年,岁月蹉跎,仍然心存希望。但是,就在放榜之时,仁宗赵祯发现柳永原是《鹤冲天》的作者,虽然初读《鹤冲天》时仁宗只有9岁,现已时过境迁,但是"忍把浮名,换了浅斟低唱"之句让这位小皇帝记忆深刻,而且颇为不满,于是乎,朱笔一挥,把柳永的名字从中榜名单中抹去,笑骂:"此人好去'浅斟低唱',何要'浮名'?且填词去。"柳永便只好"奉旨填词"了。不过,柳永并没有就此忘却"卿相"浮名,还是坚持着迎来了第五次赶考。这一次,五十一岁的柳永煞费苦心地把"柳三变"这个被皇帝"拉黑"的名字改为"柳永",这在行不更名坐不改姓的古代,可算是艰难之举,也足见柳永之心了。终于,柳永高中了!从真宗考到仁宗,从二十青年考到五十老年,终于考中了!虽然,来得太晚,晚到让人欢呼之时不免心酸!但是,这至少也是一丝安慰啊!
所以,柳永欣然上任了,做了浙江睦州"团练使推官",也就是一个负责睦州军训和防御的官吏,算是基层闲职了!但是,柳永却没有背离求仕本真:忠君、报国、爱民。柳永在位期间,勤于职守,办事干练,任劳任怨,得到大家一致认可。而柳永的上级睦州知州吕蔚更是为柳永的才华折服,为柳永坎坷命运打抱不平。柳永任职一个月后,他就迫不及待地向朝廷大力推荐柳永。但是无奈柳永一直是仁宗心中的一颗刺,又有政敌从旁阻挠,最后竟说柳三变在任才一个多月,吕蔚推荐是有私心。不过柳永倒是不受影响,在睦州踏踏实实干了三年,然后调任到杭州做了余杭县令。在余杭,柳永亲民爱民,做真正的父母官。
柳永做官,还真与一般的官员不一样,不仅情满民间,而且文达百姓。用柳永的话说,他可是"奉旨填词",所以为官期间,柳永的笔从没有歇着,还经常与百姓吟诗,为百姓写词,深得百姓欢迎爱戴。而柳永的一首反映盐民贫苦生活的《煮海歌》,更是读来让人声泪俱下:"......驱妻逐子课工程,虽作人形俱菜色。鬻海之民何苦辛,安得母富子不贫。本朝一物不失所,愿广皇仁到海滨......"从中我们看到了柳永爱戴子民的拳拳之心,也让我们明白,为什么余杭百姓在《嘉庆余杭县志》中誉柳永为"名宦"了,而在《宋元方志》《宝庆四明志》中,柳永也被列为"名宦"。在元代冯福京的《昌国州图志》中,宋代只有四个人被列为"名宦",柳永就是其中之一!
哪怕是没有成为高位"卿相",却也深入"白衣"之中,成为了老百姓心目中的好官,成了真正的"白衣卿相"。虽然没有在动荡不安的宋朝政坛叱咤风云,却最后名流千古。而且也正因为此,柳永不仅留了功名,更留了词名! 系我一生心 负你千行泪
"凡有井水饮处,即能歌柳词",上至皇亲国戚,下到黎明百姓,无不吟唱柳永之词。如此,柳永定然是"当红明星"啊,肯定人人追捧了吧?但实际上,柳永之词无处不在,柳永之人却被当时不少"文人雅士"嫌弃!他们称他"腻柳"。何为"腻柳"?就是"唧唧歪歪柳三变"的意思。仁宗不待见柳永,已经让人喊冤了。连词人晏殊都不待见他,我们就要叫屈啦!
晏殊,颇有才气,也好写词。在柳永看来,是个志同道合之人。而且晏殊身居宰相之位,一直致力于为朝廷推荐贤士,范仲淹和欧阳修都曾得到他的援引。于是,柳永特地前往拜访。晏殊也很想一睹红极一时、褒贬不一的柳永。晏殊见柳永便问:最近作曲子了么?率性的柳永脱口而出:只如相公亦作曲子。本来是爱词之人分外相亲,但不想引来晏殊不满:我虽然写词,但是不会写"针线慵拈伴伊坐"这样低俗的话。晏殊此话,足见他对柳永的不屑,但是晏殊此话一出,也让柳永对其不屑。两人不欢而散,雅俗终究难以共赏。
柳永,在晏殊这些正统文人眼里,就是一"俗",难以登堂,更得不到尊重。但是,在百姓尤其是歌妓处,柳永胜过皇帝:"不愿君王召,愿得柳七叫;不愿千黄金,愿得柳七心;不愿神仙见,愿识柳七面。"在那烟柳花巷,有多少痴情女子,唱柳永的词,品柳永的情,等柳永的心。
就有这样的"三朵金花":陈师师、赵香香、徐冬冬。在旁人眼里,她们才貌双全,但也只是用来消遣娱乐。但是,在柳永这里,她们是同病相怜之人,不仅值得同情,而且让人怜爱。"同是天涯沦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识。"柳永与她们惺惺相惜,柳永为她们写词,她们为柳永唱曲,唱和之间,生发出最真诚最质朴的情感。柳永晚年,再娶妻子。此时,赵香香和徐冬冬早已仙逝,陈师师也已风光不在。这时,柳永特地把陈师师接到家中,与妻子一同照顾她,跟她一起修订《乐章集》。曾经一同创繁花,而今一起共沧桑。当柳永把陈师师接到家中时,我们不得不感慨柳永是一个大爱之人:不仅仅是因为年轻貌美,也不仅仅因为才艺双全,更是孤苦无依者之间的相濡以沫!在当时,要有多大的勇气和胸怀才能做到这样。所以,柳永的"俗",其实是"真"。
所以,尽管柳永的多情,女子的痴情,最后都成悲情。但是,在不同的时空,总有人在读柳永的那首《忆帝京》:
薄衾小枕凉天气,乍觉别离滋味。展转数寒更,起了还重睡。毕竟不成眠,一夜长如岁。
也拟待、却回征辔。又争奈、已成行计。万种思量,多方开解,只恁寂寞厌厌的。系我一生心,负你千行泪。
"系我一生心,负你千行泪。"柳永的词,再俗也是"真",再艳也是"情"。有这些词作流传于世,也不辜负那些痴情的女子了!
这就是柳永:多情公子,纵然悲情一生,却也是真情一生!
柳永作品选录:
玉蝴蝶
望处雨收云断,凭阑悄悄,目送秋光。晚景萧疏,堪动宋玉悲凉。水风轻,苹花渐老;月露冷,梧叶飘黄。遣情伤,故人何在?烟水茫茫。
难忘。文期酒会,几孤风月,屡变星霜。海阔山遥,未知何处是潇湘。念双燕、难凭远信;指暮天、空识归航。黯相望,断鸿声里,立尽斜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