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从曾经的地下导演,到如今享誉世界的知名导演,贾樟柯始终坚持自己的美学风格,将镜头对准社会历史进程中小人物的生存状态和精神变迁,其电影中的女性形象以一种“存在”走入大众视野,她们不是绝对的主角,但是,她们却在电影的主题表达和社会现实的反思中迸发出不可小觑的力量。
关键词:贾樟柯;女性角色设置;若即若离;舞台与现实
贾樟柯曾经说过:“我是一个来自中国基层的民间导演”,这一立场几乎贯串了他所有的创作,作为第六代导演的代表人物,贾樟柯始终吸引着热爱他电影的人的目光。他把镜头对准了生活在社会底层的普通人,冷静地记录小人物的挣扎与困惑。在贾樟柯的电影中,女性从来不是绝对的主角,她们游走在社会的边缘,构成与男性角色充满矛盾与冲突的关系,成为电影中的一抹亮色,她们不是电影的中心,但是却在角色设置上蕴含着导演贾樟柯的匠心独运。
一、作为“存在”的女性角色
一部影片的艺术性,取决于影片中人物形象刻画是否深刻、真实而动人,一个鲜活的人物形象会给一部影片带来永恒的艺术魅力,就像社会中的两性一样,电影的银幕上不能缺少女性,正如张艺谋所说“我的电影里一定要有女人”。在贾樟柯的电影中,女性扮演着重要角色,但从来不是主体,她们更多的是作为一种“存在”,作为一种概念出现在男性社会中,被男人驾驭、控制以此来显示他们的威信。作为一名男性导演,贾樟柯在电影中讲述男性的故事,这些男性聚焦于非主流的边缘人群,他们是小偷、失业青年、打工者,女性形象的设置在男性故事中犹如万绿丛中一点红,她们不仅点缀了剧中男性暗淡的生活,同时也成为影片中最有色彩的部分。
对于女性角色这种“存在”,导演采取了两种视角给予阐释。第一种导演借助了影片中男性角色的视角。影片中的男性大多处于主导地位,他们把女性作为自己的占有物。《站台》中的张军漠视钟萍对他的付出,自私地享受着钟萍对他的爱。《任逍遥》中乔三把赵巧巧当成他的陪衬品,他可以完全不顾巧巧的感受而和其他女人暧昧。而对巧巧一见钟情的小济来说,他爱上的也不是巧巧,而是青春里的为爱冒险。《世界》中,成太生会为了赵小桃来到北京,他表现出来的执着和爱也仅仅是为了占有赵小桃。贾樟柯电影中表现出的两性关系的不平等性,也成为影片中两性关系走向失败的原因。
在第二种导演视角中,贾樟柯则表达着不同的态度,他以一种平等的目光和姿态将生活现象还原,记录女性在社会历史变迁中的真实生活。对于胡梅梅从怀揣梦想到成为妓女,赵巧巧成为野模特,贾樟柯都不作任何社会道德层面的评价,他只是用镜头客观地记录着,不赞扬,也不戏谑,在贾樟柯看来“谁也没有权利对别人的生活指手
划脚”。
贾樟柯的电影中,女性仅仅作为一种“存在”,甚至是一种需要,就像在《小武》中,胡梅梅的出现只是小武打发无聊生活的一段小插曲,也许只是是为了影片友情、爱情和亲情的三段式结构,为了对应《靳小勇的哥们、胡梅梅的靠山、梁长有的儿子:小武》这一片名。她是小武生命中的一抹亮色,转瞬即逝,没有人知道她跟山西富商去了哪里,也没有人去探寻她的踪迹,就像导演也没有告诉观众赵巧巧后来去了哪里。影片中,镜头虽然对准了嘈杂的歌舞厅、混乱拥挤的宿舍,但这也只能算是导演对于底层女性生存环境进行的某种独特观察的结果。女性角色的命运和心灵困惑从来不是导演的重心,但是作为一种“存在”,她们在影片的主题表达和作者的审美理想表现中却发挥着重要的作用。
二、爱情中的若即若离
有人说,爱情让智者迷茫,让懦夫勇敢,深刻了解一个人一定要了解他的爱情。爱情是贾樟柯电影用力颇深的一个重要方面,贾氏电影中的爱情总是充满了不确定性,女性角色总是若即若离,青春的美丽、彷徨和痛苦浑然一体,散发着独特的艺术魅力。
小武是贾樟柯艺术生命里第一个影响广泛的角色,不高的个子,大黑框眼睛,不合身的西服以及总是晃来晃去的身姿在观众心里打下深深的烙印。 “手艺人”小武在与好友关系破裂后认识了胡梅梅,两个境遇相似的人,在交往中暗生情愫。小武到胡梅梅宿舍探病使两个人的关系更进一步,胡梅梅蜷曲在小武怀里,撒着娇说:“对我好点,以后我就傍着你了。”这是一幅逆光风景,阳光充足,逆光中片刻的爱情充满迷茫。胡梅梅的许多举动会给小武甚至是观众这样的印象:她善良,并且在充满诱惑的城市里保留着一份纯真,她会主动给家里打电话并撒谎在北京做着一份正经事,却对自己的真实境况只字不提,这样一个离开家乡来到汾阳的女孩,和小武有着近似的底色,两人仿佛可以依偎着过一辈子。但是,在纯真的爱情和金钱之间,胡梅梅滑下去了,贾樟柯让她悄悄地离开了小武,她用自己的姿色俘获了更有钱的男人,随着胡梅梅的离开,小武陷入了更深的绝望和孤独中。
《站台》中的尹瑞娟总是让崔明亮琢磨不透,面对爱情,崔明亮和尹瑞娟是截然不同的两类人,崔明亮对大城市有着隐忍的渴望,而尹瑞娟总是考虑周全,小心的衡量,直到多年后,出于对组建家庭的渴望,尹瑞娟主动找到崔明亮,与这个曾经被自己拒绝的男人结婚生子。尹瑞娟的若即若离,让这段恋情并不轰轰烈烈,却在风风雨雨之中,显得绵长而持久。
《任逍遥》中的小济和斌斌对自己的心上人依旧是爱而不得。浪游青年小济对野模特赵巧巧一见钟情,他努力在各种场合和巧巧套近乎,小济得到了巧巧的身体,当两人之间最大的障碍撤除,导演也让两人的爱情戛然而止。而斌斌的女友圆圆,与斌斌一起唱着《任逍遥》,却始终无法做到歌词里的“随风飘飘,天地任逍遥”。
《世界》中的保安队长成太生和舞蹈演员赵小桃看似亲密无间,实则心与心之间却隔着距离。赵小桃会为了成太生与前男友梁子保持距离,却坚持自己的底线,一次次拒绝成太生把精神恋爱发展成同居关系的要求。她孤注一掷地把生活的希望寄托在与成太生的情感上,当得知成太生背叛了她时,她选择了死亡。影片最后,两人获救,迷糊中的成太生问:“我们死了吗?”赵小桃肯定地回答“没有,我们才开始呢。”现实并没有改变,没有人知道开始后是否是轮回。 贾樟柯的电影关注的不是一个人,而是一个时代,以及这一时代背景下一代人的青春。作为青春的展现,女性角色的若即若离更加表现出了人物生存环境的沉闷和人物内心的青春躁动之间的反差。这些女性角色更像是苦闷的底层人物失落中寻找的精神慰藉,比如胡梅梅最初跟小武认识实际上是小武花钱的消遣,赵巧巧也仅仅是小济躁动青春中的插曲,但正是她们的出现,让小武和小济陷入更迷茫的境地,小武被抓,小济也无法像歌中唱的那样任逍遥,所谓成长的代价变得更加残酷,青春的岁月也变得更加沉重。贾樟柯显然不是一个叙述爱情的高手,他镜头下的情感只能算是底层人物生存境遇中的一部分,尹瑞娟和赵小桃的若即若离则体现着女性对于自己境遇的衡量和思考。贾樟柯直接揭示了生活中的情感本质,没有轰轰烈烈,只是生活的一部分,有甜蜜的美好,也有隐藏的
忧伤。
三、在表演与现实中游离
贾樟柯电影中女性角色的职业大多与舞台表演有关,如胡梅梅是歌女,尹瑞娟、钟萍、赵小桃是舞蹈演员,赵巧巧是野模特,光鲜亮丽的舞台与真实生活中的失望形成强烈的对比,台前与幕后成为了一组对立项,表现了她们游离在表演和现实生活中的困境与失落。
《小武》中怀揣着明星梦的胡梅梅来到汾阳,当她知道梦想无法实现时沦为了歌女,她只能欺骗家人说,“现在人在北京,刚才去见了导演。”嘈杂破旧的汾阳街头,曾经的梦想显得一文不值。小武探病一段揭示了胡梅梅们的真实生活,她们在歌厅里浓妆艳抹,卖力地唱歌以满足客人的要求,下班后回到破烂不堪的宿舍,生病后没有人照顾。胡梅梅与小武并肩坐在床上,“其实我也挺喜欢唱歌的,很多人说我长得像明星,其实我自己最清楚了,我这一辈子也当不上明星了。”胡梅梅对自己的生存处境有着清晰的认识,她对失落的梦想和现实感到无能为力,正如她所唱的那首歌“我的天空为何挂满湿的泪,我的天空为何总灰着脸,漂流在世界的另一边……”
作为一部史诗影片,《站台》浓缩了导演贾樟柯对整个八十年代以及九十年代初期的经验和体会,在影片中,导演以舞蹈表演的独特方式呈现了这段历史变化时期所呈现出的张力。泼辣热情的钟萍口衔一枝红玫瑰,一身色彩红艳的舞裙,在情绪热烈的西班牙舞曲中翩翩起舞,这是影片中色彩最鲜艳的场景。而幕后钟萍的生活则充溢着失望与辛酸,梦想随着现实的磨砺,越来越遥远。影片另一个重要的舞蹈段落是尹瑞娟放弃了自己喜爱的舞蹈当上了安稳的公务员,昏暗灯光下空旷的办公室里,播放着苏芮的《是否》,尹瑞娟伴着音乐跳着自由式的舞蹈,缓慢忧伤的调子勾起了她往昔的回忆,舒展的身姿泄露了她内心的孤独和表面上稳定但实际上并不快乐的生活,青春不再,理想湮灭。
如果说《任逍遥》中的赵巧巧像是另外一个胡梅梅,那么在《世界》中,贾樟柯则是把这种台前与幕后的对立,做了一个更为华丽的续接,这里是世界公园,布满了仿建世界名胜的微缩景观。影片中多次穿插了演员表演的场景,世界公园的舞台绚烂华丽,赵小桃穿着具有民族特色的服装出现在舞台上,如梦如幻。而幕后的赵小桃只是一个从山西到北京的打工者,与男友挤在廉价的旅馆里,安身于狭小的集体宿舍,世界公园的生活华丽却荒诞不真实,她生活在世界公园,却找不到自己的世界,掌握不了自己的命运和未来。
从台前到幕后,从理想到现实,贾樟柯的镜头在这之间转换,舞台总是光鲜靓丽,紧接着,幕后的灰暗解构了舞台的艳丽,压抑的现实解构了华丽的表演。胡梅梅、赵巧巧、赵小桃,她们像是宣泄般在歌舞厅包房、在舞台上释放自己,靓丽的台前时光,更反衬出生活中的无奈与失落。贾樟柯并非有意让这些底层人物堕入没有希望的境地,只是以这种对比,揭示社会历史变迁中女性身心的悖离。她们寻找梦想,却始终没有过上自己向往的生活,贾樟柯用镜头还原了边缘女性的生活,记录了她们的生活状态和在现代性进程中的精神变迁,也正因为如此,他电影里的女性角色才让我们感受到了真实,感受到了生命力。
结语:贾樟柯的电影犹如一幅幅波澜壮阔的社会图景,展现了形形色色的边缘人物,他们的影像构成电影中混乱、嘈杂的场面,这也成为贾樟柯电影独特的美学追求。女性在贾樟柯的电影里不是主角,但是其形象的设置却蕴含着导演独特的思考,这些若即若离的女性,这些游离于表演和真实生活困境中的女性,让小武们、斌斌们这些微不足道的小人物的生活与成长产生某种动人的光彩,使他们的生活不乏残缺与遗憾,但又同样充满热血与真情。
参考文献:
[2]白睿文著,连城译,《乡关何处――贾樟柯的故乡三部曲》[M].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10
[3]冯枫,从女性主义角度分析贾樟柯电影中的女性人物形象[D].中国优秀硕士学位论文全文数据库,201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