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20世纪90年代由韩国女性作家创作的成长小说层出不穷,其中韩国女作家朴婉绪的《那么多的酸模都让谁吃了》与《那座山真的在那里吗》是女性成长小说的代表作。朴婉绪的个人体验中“韩国战争”是最为强烈的回忆。《那么多的酸模都让谁吃了》描写的是作家小时候与学生时代的记忆,《那座山真的在那里吗》则是作者有关6.25战争的体验,通过记忆的建构作者渐渐确立了自主性。
关键词:朴婉绪;个人体验;自我认同
研究一个作家的作品世界,其成长背景、经验、价值观等与其文学作品有着紧密的关系。从这个意义上讲,研究文学作品时,除对作品本身的研究之外对作家的传记,尤其是与创作相关联的作家特殊情况进行考虑,能够起到补充的作用。
韩国女作家朴婉绪的个人体验中“韩国战争”是最为强烈的回忆。《那么多的酸模都让谁吃了》描写的是作家小时候与学生时代的记忆,《那座山真的在那里吗》回忆的是6.25期间作者还是二十岁少女时候的体验。两本小说具有各自独立的结构与意义。但是两部小说记录了朴婉绪从出生到大学入学、体验6.25这二十年的生活。自1931年到1950年,这二十年间韩国经历了殖民地统治、太平洋战争,还有解放与内战,真可谓受难与剧变、坎坷的岁月。通过卓越的记忆力与充满勇气的坦诚,朴婉绪记录了40多年埋藏在记忆中的过去。那里有饥饿与野蛮的岁月,有难民顶在头上的包裹与在炮火中仍然盛开的白色,有玄^洞小巷的小井,还有被伤害的内心……这一切都被作家栩栩如生地再现在作品中。战争年代生存问题接近于一种证言,这完全超越了刀枪、大炮的战争所带来的惨剧。作为战争的另一面惨状,这里还有一切野蛮与挫折、痛苦中以人道的视角看待这一切的心灵上的方式。忠实的写照、人道主义关怀,这个小说展现了朴婉绪文学的根源所在。
20世纪90年代由女性作家创作的女性成长小说层出不穷,其中朴婉绪的《那么多的酸模都让谁吃了》与《那座山真的在那里吗》是女性成长小说的代表作。如果将朴婉绪的这两部作品看成一个文本,则是一个少女经历战争成长为小说家的、具有成长小说形式的小说。成长小说是指“从幼年到少年向成年的世界入门的过程中,一个人物所经历的内心矛盾与精神层面的成长,对自己周围世界觉醒的过程的作品”。韩国经历了以儒教为中心的阶层社会到殖民地时期、朝鲜战争之后,直接进入产业发展的时期,因此没有经历真正意义上的近代化过程。由于社会的变化十分迅猛,与其说探究其过程,而是经历了直接接受其结果的困苦历程。在韩国成长小说中,展现迅猛的城市化、战争带给小主人公的危害的启蒙式成长小说占了绝大部分。
一、儿时记忆与城市初体验
对于朴婉绪来说,朴摘沟如同卢卡奇所指的总体性的空间,主体无意识地想要回归的对象空间,即具有乐园意义的空间。《那么多的酸模都让谁吃了》中朴摘沟具有乐园的含义。丈夫因阑尾炎去世,失去丈夫的妈妈为了让子女在大城市里学习、出人头地,以她执着的信念供孩子读书以至韩国战争遭受挫败感。这个小说中,朴摘沟的生活被描写为乌托邦式的空间,将大城市的学习生活看作是乐园的丧失。
(1)原始性与感受性的幼年体验
幼年时期的朴婉绪在朴摘沟饱尝爷爷的爱。她的幼年时期可以说是与自然合一的生活,“酸模”就是这种生活的一个象征。作为自然的一部分像“酸模”一样的生活就是在产生自我的概念之前的纯粹的时代。没有岩石的、微微弯曲的山脊意味着朴婉绪存在的充满安乐感的世界。随处可见的溪流小溪,没有荒年饥岁的宽广的农田,不愁粮食的生活,这种对故乡的美好回忆与城市生活形成对比,朴摘沟成为她充满富饶、安乐的乌托邦式空间。没有地主与佃农之分的、作为自耕农不必担心一年口粮的那种和平的、自然世界下的生活,就是乌托邦式的安乐乡生活。直至八岁,朴婉绪都不曾想到世界上还有穷人和富人之分。自然中那珍贵的每个个体,在不经意间给朴婉绪的生活带来自信与积极的自我认识,使她懂得了生命的珍贵。
在故乡朴摘沟的幼年体验,在自由与富饶的理想空间里起到慰藉与平静的作用,终究起到忘却战争创伤的作用。但是在首尔岘底洞的幼年体验只是一种压抑与贫乏的象征,并与战争的空间背景形成一致,起到唤醒战争创伤的作用。朴婉绪对这世界上的种种矛盾与丑陋、堕落感到愤慨、拒绝、伤心,正是因为珍惜心中的“酸模”而为维护它努力。朴婉绪创作小说也正是因为珍惜这“那么多的酸模”象征的价值与美丽的生活,为了捍卫它而作出的努力。
在朴摘沟的幼年体验是人作为自然的一部分存在的想象界(the Imaginary)之前,在形成自我的概念之前的纯粹的时代。但这种物我一体的经验在没有爷爷、奶奶的情况下是无法完成的。朴摘沟在爷爷、奶奶爱的关怀下成为更加美丽的空间。随着季节的交替花开花落、与神秘的自然形成和谐的生活中,朴婉绪从爷爷、奶奶的爱中获取了生命力。朴摘沟就是体验充满了爱的空间,同样也是在物质上、精神上没有任何制约、管制的自由的体验空间。这与朴婉绪的首尔体验形成鲜明的对比。概括故乡的体验与首尔的体验,可以看出充满爱与缺乏爱、物质精神上的自由与物质精神上的压抑这种对比的结构。这种对比也可以看作是对战争体验的对比,朴婉绪的文学中“向往自由与理想的回归”正是以幼年时期故乡体验为起源。朴婉绪早早地失去父亲,朴摘沟爷爷的存在正是父亲的替身。
(2)近代性的矛盾与主体性的探索与成长
乐园――朴摘沟的丧失是从妈妈强制性地剪掉她的长发开始。对于朴婉绪来说,城市代表丧失朴摘沟这个乐园后的世界。在她的意识深处潜藏着对故乡――朴摘沟的思念之情,朴摘沟是她的乐园,相对而言城市就是一个具有消极意义的空间。在作品中的“我”来到城市后的第一个感受就是厌恶。妈妈强行剪掉曾经让我引以为豪的长辫子,这激化了我与妈妈的矛盾。妈妈的这种强制性的剪头行为是对“我”的侮辱,也为“我”对城市留下深深的烙印。来到城市,住在城市边缘的岘底洞,对那里的描写只局限在有巷口、断臂、破旧的房子与房间,这与朴摘沟以自然为主的描写形成对比。而且岘底洞被描写为只能看到监狱的荒凉的地方。洋槐树象征的城市与酸模象征的乡下形成鲜明的对比。这让“我”更加怀念起朴摘沟的幼年生活。岘底洞作为新的一种秩序的象征空间,是进入首尔城门与朴摘沟的缓冲地带。从朴摘沟到首尔的空间移动意味着从爷爷支配的旧秩序到妈妈支配的新秩序的过度。剥夺“我”失去乐园的作为他者的妈妈与对于乐园具有强烈回归愿望的幼年,朴婉绪处于不可避免的矛盾关系中。朴摘沟与岘底洞、乡下房子与单间房、千字文与新教育、酸模与洋槐花等二元对立在小说中频繁出现,这也加深了作为主体的丧失感。 在城市生活中,“我”没有一个朋友,在这个时候转学来的福顺改变了“我”的生活。在青春期,一边和我在图书馆读书一边满足了少女的感触性,她让“我”在这枯燥的生活中体验了来自友情与文学的热情。在城市生活中曾感到幻灭的幼年的朴婉绪不再找寻“那么多的酸模”,而是发现了文学的世界。这个时期“我”与福顺每个周末都是在图书馆里度过。通过这种阅读,为我做战争证言而做了很好的铺垫。这个作品中的最后,“我”对将要写作的预感做出一段告白,这预示着朴婉绪这个作家的诞生。
二、自我认同的确立
《那座山真的在那里吗》讲述的是1951年1.4后退到1953年结婚的故事。对于朴婉绪家族史而言韩国战争是最为核心的时间。而且朴婉绪的小说中有关战争死去的哥哥的描述有很多,这也说明哥哥的角色在朴婉绪的家族史中所占比率很大,也说明对朴婉绪个人生活的影响之大。幼年的朴婉绪在父权相对弱的生活秩序中成长。爷爷象征过去近代前的秩序,象征现在秩序的父亲不存在,作为象征未来秩序的哥哥仍是一种希望与可能性。但是被军队拉走后的哥哥逃亡之后几乎成了一个废人,朴婉绪丧失了未来的秩序。对于朴婉绪而言,哥哥的死亡意味着受保护、得以依赖的世界的丧失。因此,朴婉绪不再是受保护的存在,而是在与世界的抗衡与反抗中成为家庭的保护者。《那座山真的在那里吗》描绘的是朴婉绪作为一个独立的主体,面对韩国战争这个暴力的近代寻找自我的过程。残酷的战争中,作为一个并非战争的主体而是为了他者的女性转变为为了生存而面对凄惨战争的积极的女性。
(1)战争体验与对生存的欲求
朴婉绪的战争体验在她的作品活动中形成一个中心轴。在二十岁这个敏感的年纪经历战争,在男性的战争中作为受害者被“他者”化,但经历了悲剧性体验之后,她也成为生存危机中的主体。《那座山真的在那里吗》再现了战争体验,其主体并非男性而是女性。即,女性成为主体体验的、在战争下体验的充满“生存叙事”的作品。女性作为战争的受害者,或在男性不在的情况下,担负起为了生存的重任。在战争导致的灾难的受害者的角度上看,女性是他者,但从作为主管生存与生命领域的主管者的角度看女性脱离了“他者”而成为主体。在战争中能够生存下来是最为重要的,这是出于对“生存”的强烈本能与欲望。对一个普通人来讲,战争并不是意识形态的对立、体制间的对立,而是杀人与暴力的惨绝人寰的场景。尤其是对于女性来说,战争在时间与空间上被他者化。战争一爆发,朴婉绪的大学梦也随之破灭,听信政府坚守首尔的誓言而没有离开首尔,为此哥哥也被抓去当兵。在部队逃脱回来的哥哥已经不是我曾经的哥哥。他患了妄想症,他完全处于对战争的恐惧与盼望中,哥哥已不再是朴婉绪理想中的那个憧憬的对象,而是灵魂被破坏的战争恐惧症患者。“哥哥没有死,而是在这8个月的时间里蒸发了”这个描述比其他残暴的死亡描写更加尖锐地唤醒战争的惨状。哥哥是家庭的支柱,然而对于他的死去,我们丝毫没有伤心的流露,家里人因为担心三伏天尸体的腐烂,一天之内偷偷地送到公墓附近的一个田里进行了私葬。这是战争疯狂的一面。哥哥的死亡带给家里人心理上的死亡。不仅如此,叔母做好的红豆粥,“只因为担心会变馊而在亲爱的家人死还不到一天的时间里像饿鬼般吃掉”的描述,比任何一个描写都能展现战争疯狂的一面。
哥哥死后不到一天的时间就将他私葬,由此带来的罪恶感困扰着我。对于哥哥的死,“我”没有掉下一滴眼泪,这种罪责感让“我”在夜梦中经常见到坟墓下面带可怕的表情复活的哥哥,吓得“我”经常冒冷汗。家人也和“我”一样经常做这样的噩梦。家人的死亡,战争带来的死亡,并非是我们一家的悲剧。在战争中,有数百数千的生命都经历了这种没有最起码的人间待遇的悲惨的死亡。朴婉绪想要表达的不仅是生命遭遇战争面临悲惨死亡的悲剧,还有那些家人所经历的悲剧与创伤,进一步讲,这是一个民族的悲剧。
在战争期间,大多数男性在前方打仗的时候,女性则与年幼的子女与年迈的父母一起肩负起生存之重担。据1947年的人口统计与1955年的人口普查的差别,韩国战争受灾统计,最少能达到30万人以上。这占整个数据的30%左右,与美国内战后美国政府公开调查的战争遗孀达到10%的规模比较,不难看出韩国战争不仅对男性,对女性而言同样是一场残酷的战争。不饿死而要生存下来的执着的信念是在不可抗力的战争面前能够正面挑战的一种行为。如果说男性在战场中为了生存下来而英勇搏斗成为战场上的主体,那么《那座山真的在那里吗》中的女性则为了在战争中不被饿死而英勇搏斗,从而在战争的环境下女性成为主体。
由于战争,作为家里的支柱母亲与理想化的人物哥哥在精神上、肉体上的颓废,不得不让朴婉绪为了战争中家人的生计问题而投入到物资供应的战斗中。朴婉绪与嫂子一起溜门撬锁为了生存而斗争。收复首尔后在乡土防卫队工作,为了维持生计在美军的PX工作,这些都是为了在战争下生存的一种凄惨的挣扎。这些过程中,朴婉绪从他者变为具有主体性的女性。为了维持家人的生计,“我”和嫂子建立了比血肉亲情、友情更深厚的感情,那是同命运共患难的感情。“我”在心理上非常依赖嫂子,但在战争这个残酷的现实面前,“我”渐渐独立起来。有能力养活嫂子和侄儿们对于“我”来说是十分欣慰的事情,但是随着大学入学准备的书包现在竟然成了钱包这个事实让“我”感觉不真切。月薪40万恢复了家庭的生机,看着家里人高兴的样子“我”极度想制止,但是“我”还是克制住了没有说出口。“我”对能够抚养家庭而感到幸福的同时对于物质上的安逸与富饶表现出的态度是冷言讥讽。这也成为朴婉绪整个文学中所阐释的关于物质主义持有批判意识的根源,由此形成了尊重生命与人道主义的世界观。
《那座山真的在那里吗》中朴婉绪作为一个独立的主体,在韩国战争这个充满暴力的近代体验中,寻找了自我。在残酷的战争中,从一个非战争主体的被他者化的女性变为对生存意识具有迫切肯定的女性。在适应社会过程中,朴婉绪对金钱与资本主义社会产生幻灭感,这使她能够主观地看待这个世界。此时体会到的战争创伤与资本主义社会的物质追求与世俗性的批判意识成为朴婉绪文学精神的一大支杆。
有关朴摘沟的故事,并不仅限于表达对于美好空间的向往,而是告诉我们幸福生活的真谛与美好的原型。在朴婉绪的回忆中,朴摘沟的生活是我们无论何时、何地都要向往的价值与美好的根源。在作品中这种价值与美好被象征为“那么多的酸模”。与世无争、与自然合一的幼年生活给我的生活带来自信心与肯定的自我意识,唤起我对生命的热爱与尊重。形成朴婉绪小说主干的具有冷笑的批判意识也是以这种生命性与对生活的肯定态度为基础的。由此我们可以看出,幼年时期的这种体验给朴婉绪的意识世界带来巨大的影响。
《那座山真的在那里吗》中的“我”在战争中经历了许多,由此形成了作家的冷笑意识。作家的意识世界,尤其是冷眼看待世界的态度,正是通过哥哥的变化与死亡、为了生存而丧失人性中形成的。哥哥的变化与死亡对于“我”的意识形成具有重大的影响。在战争的暴力面前,“我”意识到无法战胜它,对生活感到空乏无味,在这样的过程中开始用冷笑来看待世界。能够以冷笑的态度看待世界的内面其实隐藏着朴婉绪用温暖的视线看待世界的意识。她最终要追求的是男女老少平等的、充满人情的朴摘沟式的理想国。
参考文献:
[2]李林华.“韩国战争与女性的生活”,〈进步评论〉,图书出版现状到未来【韩国】,2003,夏季号.
[3]朴婉绪.那么多的酸模都让谁吃了[M].世界社【韩国】,2011.
[4]朴婉绪.那座山真的在那里吗[M].世界社【韩国】,2011.
基金项目:本文系吉林省社会科学基金项目“东北亚视域下的韩国现代女性文学研究”的研究成果,项目编号:2014JD1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