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 “普遍性”与“特兼普”
由于乔氏坚守天赋观,认为儿童大脑中生来就有一种能生成句子规则的内在机制(UG),是所有幼儿都有的一种语言能力,具有普遍性,可用数学上“生成”思想来描写,因此语言为一种具有递归性的生成系统,可用分解法(reductionist approach)来寻求语法形式和意义的最大概括和抽象表征的单位。当然,乔氏之所以要落脚于UG是为能保全形式化分析方法,不得不将诸如“习语”、“成语”、“熟语”、“惯用语”等半规则或不规则的语言表达视为边缘成分或将其简单置于词库中处理。CL和CxG则认为“核心语法”,以及建立在狭义的同义关系之上的转换规则等解释方法是难以周全的,动词的配价理论和题元分析法存在诸多不足之处,认识到句法结构本身可有独立于动词的意义。不仅如此,构式义还可能改变动词的意义,因此倡导在框架语义学的基础上详细分析各类动词所出现的典型的句法环境(syntactic context)等,既要考虑普遍现象,也要关注特殊现象。 CxG起源于Fillmore等(1988)学者对习语(idioms)的研究,尝试解释被乔姆斯基视为边缘成分而予以忽视的非常规表达现象,可望能为这类语言事实提供一个合理的解释。我们知道,任何语言都有一定数量或较多数量的习语或成语,语言学家必须对其加以充分关注,不少学者根据这一思路开始分析语言中一些较为特殊的表达形式,认为不能像乔氏那样置习语和特殊表达式于不顾,或置于词库中作简单处理。他们通过研究发现,这些习语和特殊表达式都可处理为“形式一语义”固定或相对固定的结合体,具有约定俗成性,语言学家必须对其作出解释,确定其在人们语法知识体系中的合适位置,否则根本就谈不上理论的“充分性”。构式语法这一研究方法与我们所一贯倡导的“矛盾的普遍性存在于特殊性之中”的唯物辩证观相吻合(另文论述)。
2.4 “自治性”与“非自治性” cL与CxG认为,语言离不开人们的一般认知能力,句法也不能脱离语义和语用,倘若不参照意义,不考虑百科知识,我们在很多场合下不可能仅从句法角度判别语句对错,因此很多学者认为,语义比起句法来说更为重要,这也正是CL中两个主要学科——认知语义学和认知语法(根据Langacker的观点,这也是一种CxG)的主要出发点。前者主要研究概念系统、意义和推理(Lakoff&Johnson 1999:497);后者将语法归结为概念化,从意义角度探讨语法的形成机制,因此定义中的第三小句点明了这两个核心分支学科的主要内容。倘若不以“概念结构”和“意义研究”为中心,恐怕就不是在作CL了。 我们还尝试将有限的认知方式用来解释语言的各个层面,以图建立语言研究的统一分析方案,以能体现cL的“概括性承诺”,这就是定义中“统一解释”的含义,也是能将众多观点和繁杂论述统一在一个理论框架中进行研究的基础,笔者2007年出版的拙著《认知语言学》就是在此基础上写成的,这也是一种坚持“概括性承诺”的态度(参见《外语学刊》2009年第一期的CL专栏)。 2.5 “模块性”与“非模块性” TG认为,只要通过深入研究语言的句法形式(不须考虑语义和语用因素)就能揭示语言的本质(当然乔氏后来对这一观点也发生了变化)。为能将句法形式从整个语言系统中独立出来,乔氏假设出一套模块论分析方案,将语言这个总模块细分出音位、句法、语义等子模块。每个子模块都含有若干概括性规则和限制,它们仅描写句子特征的某一维度。TG将句法子模块视为语言研究的核心对象,将其他两个子模块嵌入其中,不同子模块之间的连接依靠“连接性规则”建立起来。 正如上文所述,CL和CxG认为不仅语言不是自治的,句法也不是自治的,任何语法形式本身都有意义,它们不是什么自治的纯形式系统,句法和语义是不可分离的。Langacker首先针对形式和意义相分离的模块观提出了“象征单位”这一关键性概念,将其定义为“形义配对体”,并坚决倡导用“象征单位”和“构式”来对语言作出统一的、全面的解释,他的这一分析方案主要就是针对乔姆斯基的“模块论”、“自治论”、“形式化”提出的,从而也成为认知语法和TG语法最根本的区别之一。几派CxG都接受这一观点,认为形义密不可分,它们紧密结合为一个“象征单位”,这也完全符合人们的语感。两个或两个以上的象征单位整合成一个构式(包括习语、成语、熟语等),它们都是“形义配对体”。据此,语言就是这些“象征单位”和“构式”的大仓库(inventory),语言研究必须借助于人们的一般认知能力才能将其解释清楚。语言学家主要精力就是要研究这些构式,这才是真正的最简方案(Taylor 2002:22)。
CL和CxG既然取消了模块论,也就要取消各子模块中的规则和限制,以及子模块间的连接规则,也就不存在从一个层面到另一个层面的接口问题,也不存在从深层结构到表层结构的转换问题,不须要经过什么诸如“A-B”的改写规则,从而就可取消诸如Movement(移位)等一类的拟想概念。构式语法认为,唯有“构式”才是语言的基本单位,可用构式来取代模块论中的规则。同时,CxG认为所有信息都是储存于一个形义配对的表征层面上,不存在什么深层结构(或逻辑结构)与表层结构之间的转换问题,更没有必要去挖掘两者之间在不改变意义前提下进行转换的规则。同样,我们也不须要在语言中设立不同的子模块,费尽心思去研究其间的什么连接规则,解决什么接口问题。据此,构式是“非转换性”或“非派生性”的,具有“单层性”,自然就引出了构式语法中的一个核心观点——“单层观”(Monostratalist View)。据此,实际言语表达中的语式(Construct)不具有像乔氏所说的“生成性”,即从深层结构通过转换规则生成出表层结构,而是被“特定构式”和“限制原则”所“特许”(Li-cerise,Sanction)产生的,这些能特许出其他语式的特定构式和限制原则就叫做“特许者”(Licenser,Licensor),被特许者准入的语式也可作“被特许者”(the Licensed)。 自治观和模块观不仅不合人之常情,也与许多理论背道而驰,如体验论、完形论、联通论、激活论、隐喻认知观等。我们一般都认为,我们所体验到的语言是个整体,其中各个部分相互关联,不可能仅是各部分的简单相加,而是牵一点而带动若干,转喻性思维或隐喻性思维也是这个道理。钱冠连先生基于宇宙全息率、生物全息率和系统论提出的“语言全息论”(the Theory 0f Language Ho-lography),也为批判语言自治论、句法自治论、模块论提供了有力的理论基础(钱冠连2003)。 2.6 “形式化”与”“非形式化” 我们知道,到上世纪50年代很多学科已普遍采用“形式主义”的研究方法,而语言学尚未实现这一所谓的“科学主义”目标,因此乔氏主张也应该将语言学纳入到这一轨道上来,但他也清醒地认识到语义较为复杂,语用更是变化多端,难以作形式化处理,因此为能实现语言形式化之梦想,就不得不“一意孤行”、“画地为牢”,奉行模块观,将语义和语用排除在外,研究对象被局限于句法上,以期能用数学公式来表征其背后有限的形式系统。他还以偏概全地将句法视为语言之本质,据此语言就成了一个抽象化的符号系统,且还认为这种形式化句法运算能力是先天就有的。 形式化理论的哲学基础是笛卡儿的二元论,即身体与心智分离,其在语言中的表现就是形式与意义相分离。乔氏据此认为心智中的句法操作可独立于意义而存在,它是纯形式的运算,就像演算数学公式一样,如(x+y)2=x2+2xy+y2可独立于具体的数字而存在,其中的x和y可以用任何一个具体的数值带入。乔氏认为语言中的句法也可像这类数学公式一样,可运用一套纯形式化的句法公式加以演算,它可独立于具体意义而存在,因此某一语言中全部合乎语法的句子就是基于这样一套形式化的符号,通过一套规则对其进行形式操作生成而出。形式化理论又与客观主义哲学观和客观主义语义观密切相关,以图追寻虚无的“语言本质”。TG学派早期忽视语义,后虽逐步改变了态度,开始考虑语义,但还是基于客观主义理论来论述,主张运用义素分析法,以及真值对应论来解释句法形式运算最终获得的符号串意义,根据相对于客观世界的真假值来确定语言形式的意义。 体验哲学认为人类的身体和心智是不可分离的,互动性的感知体验决定了人类的概念和思维,也决定了语言结构和表达,因此CL坚持唯物主义一元论观点,认为形式与语义是不可分离的,仅关注形式而不考虑语义的形式主义语言学是无法,也不可能详尽描写语言的各个方面,它离“描写充分性”和“解释充分性”实在是相差太远了,因为人类的语言表达不可能依靠几个公式就能演算清楚,概念结构也不是一种与客观世界相对应的、简单的真值条件,不可能是客观外界在人们头脑中的“镜像反射”,因此,用形式化方法对其作出的描写,不仅仅是个“捉襟见肘”的问题,而根本就是一个“文不对题”的问题。概念和语言都是人们在互动性感知体验的基础上通过认知加工而形成的,其形成与“识解”密切相关,必须借助人类基本的认知方式来解释概念结构的组织方式,这也可足以说明,为什么形式主义只能对语言有部分解释力的原因,而解决不了语言的主要问题。 3 CxG/CCxG研究现状与展望 3.1 CCxG之我见 我们拟将CCxG扩展到以CL为基本理论架构的所有的构式研究。根据Croft&Cruse(2004)和Goldberg(2006)的观点,Fillmore尚不能算作是真正在CL框架内的构式理论(但作为CxG的始创人其功不可没)。因此,Langaeker,Croft等学者的研究都可视为CCxG,因此本文标题所述的“认知构式语法”具有广义性,不仅仅限于Goldberg(2006)的观点。 3.2 CCxG研究现状 近来国外许多认知语言学家对CCxG予以充分关注,进行了较为深入的探究,提出了几种不同的理论,出版了数本相关著作和大量论文(详见Goldberg 2006:17一18)。特别值得一提的是,荷兰的John Benjamins出版社于2004年开始出版Construction Approaches to Language(《语言的构式法研究丛书》),大大推动了CxG理论的传播与发展。
第一卷由Susumu Kuno和Ken-iehi Takami(2004)合著,书名为Functional Cortstraints in Grammar:On the Uncr-gative—Unaccusatlve Distinction;第二卷由Mirjam Fried和Jan-Ola 0stman(2004)合编,书名为Construction Grammarin a Cross-Language Perspective;第三卷由Jan-Oh Ostman和Fried(2005)合编,书名为Construction Grammar:Cogni—tive Grounding and Theoretical Extensions;第四卷由MiI=jalnFried&Hans Boas(2005)合编,书名为Grammatical Con—structios:Back to the Roots;第五卷由Jaakko LEino(2008)主编,书名为Constructional Reorganization, Moron de Gruyter于2008年出版的系列丛书Trendsin Linguistics:&udies and Monographs第194卷的书名为Constructions and Language Change(Bergs,A.&G.Diewald主编)。 这些专著和论文的出版大大推动了CCxG研究。我们认为,各路学者在论著中所提出的种种观点,将在近几十年里引起越来越多语言学家的关注和思考,将成为cL研究语法的焦点,也将进一步促使CxG成为当今语言学的一门前沿学科。 CCxG也引起了国内学者的广泛兴趣和关注,近来在很多外语类期刊上发表了大量文章,汉语界学者也对其显示出了巨大的兴趣。在这些文章中,既有介绍引进、综合评述,也有借用这一理论分析汉语语法构式方面的研究。如陆俭明(2002)分析了“吃他三个苹果”;沈家煊(2006a)分析了“王冕死了父亲”;江蓝生(2008)分析了“差点儿VP~差点儿没VP'’、“难免VP~难免不VP”等正反同义语式。据不完全统计(以标题或关键词含构式为准),国内自2002年以来共发表CxG方面的论文达175篇,基本趋势是一年比一年多。另外,外语界已召开了两次CxG专题研讨会:2006年4月21日在河南大学召开了首届构式语法高级论坛,2007年3月30日在重庆大学召开了第二届构式语法专题研讨会,第三次专题研讨会将在四川外语学院近期召开。 V-ing构式”、“x is the new Y构式”、“英汉一词两反义构式”、“英语双宾构式(以NP1为基点)”、“3000网络新词语构式”、“英语轭制构式”、“英语完成体构式”、“英语进行体构式”、“英汉通感构式”、“英汉器官量词构式”、“汉语仿拟成语构式”、“汉语‘得’字动结构式”、“汉语存现构式”、“汉语新词语构式”、“汉语动趋构式”等进行了研究,他们都基于一定数量的语料进行定性分析和定量分析,且都能够或多或少地在理论上做到有所创新。 由于该理论所含内容十分丰富,涉及学科较为宽广,仅作零散介绍或简要述评已不能满足要求。为能适应cL框架中构式理论如此迅猛的发展趋势,我们还写了《构式语法研究》(上下卷),上卷主要将国外有关理论作一贯通性梳理,除上文所述外,还分别介绍了几种CxG理论以及它们之间的同异,论述了CxG的特征和利弊,书中重点阐述了我们的看法,对许多不足之处提出了修补性意见。下卷主要根据CxG作了自己的点滴研究,进行个案分析,重点进行英汉对应构式的对比研究,算作我们的一点学习体会,以飨读者,更欢迎批评指正。 3.3 CCxG展望 未来CCxG研究主要可从以下两个方向人手:一是继续引进和阐发国外相关理论,努力将其本土化;二是多作个案分析和应用,将其与汉语研究、教学实践紧密结合起来,以期能逐步形成有自我特色的理论架构和分析方法。 4 结束语 cL和CxG是基于对过往语言理论,特别是对乔氏TG理论反思的基础上逐步形成的,亦已成为当今语言理论中的一门显学,代表着当今语言学前沿之一,被越来越多的学者所认识和接受并被不断加以深入和扩大,亦已形成一股强劲趋势,从而出现了近十几年来认知语言学家对语法理论的研究逐步归结到“构式语法”上的现象(Croft&Cruse 2004:225),很多学者已将其视为CL研究句法理论的一个集合名词。因此它具有“新兴性”。要能深刻而又全面地理解CL,不仅需要西方哲学,特别是后现代哲学理论,而且还要了解心理学,特别是认知心理学的相关研究成果,因此它也具有“跨学科性”,CL和CxG的这两点性质是毋庸置疑的。也正因为它们具有新兴性和跨学科性,才使其更具挑战性,吸引了众多学者为其“坐得板凳冷,享得清平乐”,使得我们可从另外一个全新的角度来认识语言真面貌,这样才能真正实现语言研究的三个充分性。 可见,CxG不仅仅是一个语法理论,它本身就是一个内容丰富、视角独特、方法新颖、解释力强的语言学理论,它几乎融合了普通语言学的各个学科,包括音位学、形态学、词汇学、句法学、类型学、语义学、语用学、韵律学(Prosody,基于韵律特征来研究表意单位或信息单位)等分支,难怪有学者要将CxG称为“构式语言学”(Construc-tion Linguistic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