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中国现当代画坛,漫画作为大众喜闻乐见的一种绘画形式受到广泛关注,而在众多创作者当中,第一代漫画家丰子恺的成就尤为突出.他一生创作了大量漫画,种类丰富,风格独特,作品中溢满蓬勃的生命气韵.其中早期的古诗新画以漫画特有的简洁生动的笔法勾勒出古典诗歌的意象,在墨色点染中充盈着对人生的思考.这一类画作专注于对古典诗歌的新阐释,在沟通古今的思想律动中澎湃着对传统文化中儒释道精神的深切体悟和对人生根本问题的终极关怀.因此,从形而上的角度观照丰子恺的古诗新画将会解读出作品背后更深层次的哲学意涵.
一、宁静淡泊的道家精神世界
丰子恺早期的古诗新画作品深受传统道家精神的濡染,具有浓重的文人情结.自魏晋以降,老庄哲学成为失意文人支撑起精神家园的柱石,他们秉承道家的自在情怀,追求活泼灵明的澄澈之境,成就一代代名士恣意飞扬的风度.丰子恺早年受传统国学教育启蒙,深谙古典诗词中的精神意蕴,因而在早期创作中常以古诗词句为题追溯前人的思想,这一时期创作的重要题材之一就是表现道家讲求的有与无的辩证关系.老子在 道德经中开宗明义: 道可道,非常道;名可名,非常名.无,名天地之始;有,名万物之母.故常无,欲以观之妙;常有,欲以观其徼.此两者,同出而异名,同谓之玄.玄之又玄,众妙之门.有与无的辩证关系构成了道家哲学关于本体论、宇宙论的基本原理.在古希腊哲学中,柏拉图贬斥幻觉的无为最低级,而将有视作具有永恒意义的实在世界;老子却以无来提升道之本性,构建出区别于有之世界的动态本体论.建立在有无之上的道是老子哲学体系中的核心范畴.从本体论而言,道是无限,是万物的归宿,生命经历纷繁复杂的演变最终会归于宁静,在这种宁静的状态中得到精神的不朽,这就是所谓的永恒之境.牟宗三认为:无的境界就是虚静,就是使我们的心灵不粘着固定于任何一个特定的方向上,无所牵绊的心灵因而也更加澄澈灵动,自在无碍,活泼泼地熔铸在天地间生动的气韵中.
二、超越有限性的终极关怀
古往今来,无数向往高层次精神生活的哲学家都曾就人生的有限与宇宙的无限进行过深刻的思考,艺术家丰子恺也曾在作品中表达对这一问题的见解.人作为自然存在物,寿命有限,必然要面临死亡.但是人区别于其他自然物的特点在于人有理性思维,因此必然会以严肃的态度来对待生死存亡的根本问题.时间在过去和未来两个运动方向上无限延伸,空间是亘古不变的客观存在,那么在永恒宇宙中短暂存在的人怎样才能找到人生种种实践性的价值意义根据呢? 终极关怀就此应运而生,它力求缓和生存与死亡的尖锐冲突,克服人对于死亡的恐惧,最终实现对生死的超越.张岱年认为 古今中外的终极关怀有三种类型:皈依造物主的终极关怀;返归本原的终极关怀;发扬人生之道的终极关怀.然而,这三种类型都是基于抽象层面的解决,丰子恺在作品中以感性的具象方式来诠释对终极关怀的认识:将当下的有限性融入到宇宙长河的无限性当中,借助对有限的精神超越试图到达永恒的彼岸.
三、物我合一的诗意栖居
在人与自然的关系问题上,中国哲学史上长期以来以 天人合一思想为主导,认为人与自然是天然相通的.道家主张 道是宇宙万物的根本,老子在 道德经中明确指出 道的由来: 人法地,地法天,天法道,道法自然.人并非独立于自然,更非西方哲学强调的人是 宇宙之中心,万物之灵长,人与自然界相融为一体,构成一个统一的世界.明代哲学家王阳明在其心学体系中对 天人合一思想做了进一步阐释:天地万物与人原本是一体,其发窍之最精处,是人心一点灵明.人寓于世界万物之中,是天地间灵明的聚焦点,唯有参透人与自然相互渗透、同为一体的宇宙精神才能领悟天地间最本质性的真理,这一真理与西方哲学倡导的主客二分的模式构成鲜明对照.中国哲学讲求 天人合一,这里的 天指代世界万物,人与万物之间并非两个独立主体的认识关系,而应该从存在论的角度去理解,二者一向是作为整体而存在的.既然人与自然本为一体,就应该摒弃主客二分的认识结构,将实践中的人与世界万物的融合作为一切认识的前提.当人与万物之间的壁垒被打破,个体与对象的情感被打通,世界成为一个整体性的存在时,物我交汇构筑出一片充满诗情画意和勃勃生机的天地,在这样的天地中畅游,人才会感到 诗意的栖居在这世界上.
古诗新画是丰子恺漫画创作中重要的类型之一, 新体现创作者并非泥古不化,而是以传统精神写照现代人的生活图景.从哲学层面观照这类漫画可以窥见其中流露出画家不同时期的精神气质:早年受道家精神濡染具有浓郁的文人气息;中年受外界战争局势的影响开始向内寻求精神的皈依,对生命终极关怀的问题展开深入思考;晚年回归到物我合一的生命体系中,热情歌咏生生不息的有情天地.从某种程度上来说,一本丰子恺的古诗新画集是一部生动的哲学图解,画中凝聚着创作者深刻的哲学思考,值得玩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