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是一定会死的”，这是句大实话；“人是一定会老的”，这可不一定哦。所以说变老是件好事情，无论这一路是安安稳稳还是跌宕起伏。
初中的时候，多看了几本哲学随笔小册子，成天想着生生死死的大问题，还在自己的日记本扉页上写下“生存不过是浪掷我们所欠死亡的光阴，永恒的死亡，却不浪掷光阴”（梅特林克语）。那时候看不起日常生活，讨厌做家务，鄙视儿女情长，对死亡则好奇极了，觉得它马上降临也不错――虽然自杀太痛，还是免了。后来日子越过越平凡琐碎，喜欢做饭收拾屋子。谈了恋爱，开始希望能够把人生种种都体验一遍，至于死亡，它总会来的，急什么？是天堂，是地狱，还是一无所有，我们总有一天会知道的。
常听朋友说，变老好可怕，只活到40岁就好。不想变得皱巴巴，不想变得对好多事无能为力，不想变成子女的负担……不想变老，好像有很多理由，尤其是爱漂亮的人。有一个女朋友说过，30岁以后要把镜子都砸了；有一个男朋友说过，如果变老变丑了就归隐山林，再不出来见人了。不过，且不说大屏幕上那些好像永远不会变老变丑的明星，我身边就有很多例子，让我觉得“女人四十豆腐渣”绝对是男权社会的最大谎言。认识三十有五还白嫩得像初中生的师姐，一起去看三级片会被拦住要身份证；在健身房羡慕一个“姐姐”的娇好身段，和她做高难度动作的轻松自如，结果人家已经是高中孩子的妈；还有我自己的母亲大人，永远像小姑娘一样花枝招展，巧笑倩兮，而且一把年纪了还在当学生呢。
当然，也有一些人年纪轻轻，心态就已经苍老了，看什么都觉得无聊，都觉得自己无能为力，活得死气沉沉。我自己也时不时有这个毛病，多囫囵两本书，就自以为看破红尘。幸好还是容易被感动，让我明白自己那些愤世嫉俗，都不过是偷懒的小借口，本质上我还是个贪恋生活的大俗人。
昨天就又有被感动到：去看了台湾的纪录片《不老骑士》。这是一部很简单的片子，只在香港的四五家影院放映，记录了一群平均年龄81岁、有几个甚至年届90的老人家，骑机车环绕台湾岛的事情。
不过，片子却拍得非常非常朴实。没有用特殊的镜头角度去把老人拍得伟岸，没有华丽的配乐渲染情绪，没有强调这些老人各异的人生背景，也没有刻意的煽情桥段。他们都是普普通通的高龄老人，并没有“身体特别棒”，体检其实2/3不合格，家人也有不少的担心。不过他们还是上路了，一路有惊无险，嬉笑打闹，骑车经过一面是山一面是太平洋的美景，也经过狭窄危险的隧道，速度不快，但是坚持到底，环岛一周，骑行1178公里。无论是曾经的日军教官、国军中校，还是商人、牧师，他们的人生一定有着很多很多精彩往事。但是镜头并没有刻意要他们提什么当年勇，只是在旅途的细节中，自然流露点滴。老日军和老国军互相开玩笑，“相逢一笑泯恩仇”；一个倔强的爷爷不肯给大巴让道，蹭伤了手脚，打哈哈说“以前打仗，死都不怕”；开服装厂的广东老人一直带着妻子的遗照上路，因为“说好80岁还要载她环岛”；牧师说好像补上了一次蜜月，而他相伴40年的妻子笑着说不想结束旅途，“回去又要自己做饭了”；大陆过来的老人望着海那边，说起离开时没有来得及见面的妈妈，泪花闪闪……
也许有人担心出事故，觉得让老人家去“冒险”证明什么不老骑士的梦想，有些“幼稚”。可不是吗？老人家简直就是幼稚的：他们会拿着气球打打闹闹，你戳我一下，我戳你一下；会互相斗嘴拆台嘻嘻哈哈：“海边浪花飞溅像下雨一样”，“那是真下雨了”；会在摄像机面前抢镜头，或者正相反，在大家拍合影的时候躲在后面偷吃冰激凌；会在旅途快结束时，欢呼“想死小孙子了”，或者哀叹“又要回到无聊的现实中去了”……老爷爷老奶奶们的种种可爱言行，让我几乎是从头笑到尾地看完的。生活中的美好和欢乐，往往就在于这样暂时放下责任、放下负担，随意表达情绪的轻松和“幼稚”吧。我那过分正经的人格，也一直在捏一把汗，在想“如果是自己的爷爷奶奶，敢不敢让他们冒这个险”，可是，我又的的确确地跟着他们一起笑，被他们感动着。如果是我的爷爷奶奶说要去做一件挑战年龄的壮举，我一定会担心。可是，如果是我自己呢？我自己一定不希望老了以后被当成瓷娃娃，一定想无论如何都这样快快乐乐地走一遭。推己及人，又何必要把老人家当作孩子管教呢？无论是对老人还是孩子，也许最好的“管教”，就是鼓励和帮助他们去实现自己的梦想。
毕竟，还有谁比孩子和老人更自由呢？孩子还不用承担生活的重负，而老人已经完成了他的责任。尽管我还躲在学生的象牙塔里，享受着一点大孩子的自由，但是对前途的担忧，从已经工作的朋友那里听来的抱怨，已经让我明白人生的压力。大部分人的大部分生命，是要献给他人和社会，要承担起不得不承担的许多责任的。虽然正是这些“负担”慢慢塑造出生命的形态，但是“为自己而活”也是许多人羡慕的状态吧。朋友的妈妈退休之后，每天做手工、看艺术展，时不时还四处旅行，充分享受生活，也是我所羡慕的。所以说，长大是辛苦的，变老却是件好事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