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崇祯本利用插图对文本内容的选取，进一步阐释了书中人物的性格特点。而且“全像”式的插图完整地展现了人物性格的发展变化。文章以崇祯本《金瓶梅》中西门庆、潘金莲、宋蕙莲为研究对象，分析插图对人物性格的阐释。
关键词：崇祯本 人物性格 全像式插图 阐释
一、《金瓶梅》崇祯本概述
《金瓶梅》自问世以来，路途坎坷，屡遭禁毁，然而其魅力无穷，生生不息，衍生出诸多刊印本：《新刻金瓶梅词话》（简称词话本）、《新刻绣像批评金瓶梅》（简称崇祯本）、《张竹坡批评第一奇书金瓶梅》（简称张评本）以及其他的“古本”“足本”“真本”“满文译本”，等等，总计几十余种，足见读者对它的喜爱。其中词话本、崇祯本和张评本是《金瓶梅》明清时期的三大版本系统。
崇祯本又叫《新刻绣像批评金瓶梅》，共二十卷一百回。现存崇祯本有十几部，基本都大同小异。以版式来划分可分为两类：一类以北京大学图书馆藏本为代表，每半叶十行，一行二十二个字，无扉页;一类是以日本内阁文库藏本为代表，每半叶十一行，一行二十八个字，有扉页。每回两幅插图，全书共两百幅。相较于其他版本，崇祯本插图在画风上显得更成熟，人物形象更加生动，线条粗犷流畅，再配以更加契合情节的标题，使得崇祯本插图独树一帜。
二、插图对文本中人物性格的阐释
《金瓶梅》作为一部著名的长篇世情小说，书中出场人物众多，将近200余人。然而上至皇帝，下至娼妓，人物形象鲜明，性格各异，鲜有雷同，这也是《金瓶梅》经久不衰的原因之一。崇祯本利用插图对文本内容的选取，进一步阐释了书中人物的性格特点。而且“全像”式的插图完整地展现了人物性格的发展变化。笔者以崇祯本《金瓶梅》中西门庆、潘金莲、宋蕙莲为研究对象，分析插图对人物性格的阐释。
（一）西门庆
西门庆是《金瓶梅》中的主要人物之一，主宰着小说中的女性世界。他集富商、贪官、情场能手于一身，不择手段聚敛财物、苦心钻营官场、想尽办法追逐女性。崇祯本插图将这独一无二的人物形象很好地展现在读者面前。
1.自私、心狠手辣
小说开头介绍西门庆：“专一在外眠花宿柳，惹草招风”“学得些好拳棒，又会赌博”，结识的朋友都是些“帮闲抹嘴”“不守本分”的人，“专在县里管些公事，与人把揽说事过钱”，因此全县的人都怕他。恶霸的特征――自私、心狠手辣在他身上完全展现出来。
第八回插图“烧夫灵和尚听淫声”（图1）和第十九回插图“草里蛇逻打蒋竹山”（图2）都表现了西门庆自私、狠毒的一面：前者，西门庆和潘金莲勾搭成奸，为了达到在一起的目的，两人不仅之前合伙害死了武大郎，甚至为武大郎守灵时，西门庆还和潘金莲寻欢作乐，正应了宋蕙莲的那句话：“害死人，还看出殡的！”后者，为了李瓶儿，西门庆先是活活气死自己的结拜兄弟花子虚，然后唆使两个“捣子”将招赘的蒋竹山打得鼻青脸肿。
图1：
图2：
第二十六回插图“来旺儿递解徐州”（图3）：对于自己的心腹来旺儿，西门庆丝毫没有主仆之情，不仅和来旺儿的妻子私通，甚至在奸情败露之后污蔑陷害来旺儿，将他递解徐州。图中虽没有直接刻画西门庆，但是从来旺儿褴褛的衣裳、狼狈的身体、委屈痛苦的表情中将西门庆心狠手辣、自私的一面淋漓尽致地表现出来。
图3：
2.荒淫好色
西门庆是一个以玩弄女性来满足自己淫欲的色鬼，被他玩弄过的女性众多，有招宣府的林太太，结拜兄弟的妻子李瓶儿，妓院中的李桂姐、郑月儿，丫鬟春梅、迎春，仆人的妻子宋蕙莲、王六儿，奶娘如意儿，等等。据张竹坡统计西门庆玩弄的女性有十九人之多。崇祯本对此刻画的插图众多，如“西门庆梳笼李桂姐”“西门庆包占王六儿”“招宣府初调林太太”“西门庆踏雪访爱月”等，这些插图标题大都以“西门庆”为主语，可见其主动性与积极性;“梳笼”“包占”“初调”等词更是突出了其荒淫好色的一面。
3.投机钻营
西门庆之所以能在官场、商场混得如鱼得水，靠的就是他投机钻营的本领，崇祯本插图对此也有阐释。第三十回，为博得蔡京的欢心，西门庆花费心思，投其所好，献上重礼，终于赢得理刑副千户的官职。插图“蔡太师覃恩锡爵”（图4）正是描绘送礼的情节：西门庆家仆来保和吴主管恭恭敬敬地献上金壶玉盏、锦绣蟒衣、南京缎等礼物。从插图上可以看出金壶玉盏做工精细，锦绣蟒衣、南京缎质地柔软、五彩夺目，再从蔡太师眉开眼笑的神情中可以想见他是多么满意西门庆送的礼，难怪后面认西门庆做了干儿子，升格为正千户。
图4：
4.贪赃枉法
插图“何九受贿瞒天”“赂相府西门脱祸”“受贿后庭说事”“西门枉法受赃”，无论是从画面上还是从标题上，都赤裸裸地表现了西门庆或用钱为自己脱罪，或用权为自己谋私，罔顾法律的丑恶行径。
（二）潘金莲
可以说，没有潘金莲就没有《金瓶梅》，可见她的重要性。作为金、瓶、梅之首，小说多角度地刻画了她的“刁泼狠妒淫”，使人物形象真实、丰满。崇祯本插图很好地诠释了她的复杂性格。
1.荒淫无耻
提到潘金莲，人们总会想到她的荒淫无耻。从某种意义上讲，潘金莲已成为“淫妇”的代名词。黄霖认为潘金莲的荒淫无耻主要表现为“偷情”和“把拦汉子”。崇祯本共有19幅插图表现了她的这一性格。如第二回，一日，潘金莲手拿叉竿放帘子时，“忽被一阵风将叉竿刮倒，妇人手擎不牢，不端不正，却打在那人头上。妇人便慌忙陪笑，把眼看那人：也有二十五六年纪，生得十分浮浪。头上戴着缨子帽儿，金玲珑簪儿，金井玉栏杆圈儿;长腰才，身穿绿罗褶儿;脚下细鞋底陈桥鞋儿，清水布袜儿;手里拿着洒金川扇儿，风风流流从帘下丢与个眼色儿。”单单从这个情节上看，似无不妥，只是潘金莲不小心用叉竿打到了西门庆，但是崇祯本却配有插图“俏潘莲帘下勾情”（图5）。标题中“勾情”一词，足见潘金莲“这一打”不简单，似有意为之，并与文中“风风流流从帘下丢与个眼色儿”相照应，不仅“慌忙陪笑”，甚至双目传情，更加强化了她的淫妇形象。 图5：
嫁入西门府后，潘金莲依然不本分，不仅和下人偷情，甚至和自己的女婿偷情，可谓荒淫之极。第二十四回元宵宴上，两人背着众人眉来眼去，捏手踩脚，有插图“敬济元夜戏娇姿”（图6）为证。从图中我们可以看到陈敬济一只脚抬起来踢向潘金莲，接酒的手放在潘金莲的手背上，然而面对陈敬济的放肆无礼，潘金莲丝毫没有生气，反而笑脸盈盈，淫荡之态显见。
图6：
如果说上图两人偷情还比较含蓄，那么第四十八回“弄私情戏赠一枝桃”（图7）就是当众调情了。只见插图上潘金莲和陈敬济“戏谑做一处”：潘金莲一脸笑意，将一枝桃花儿做了一个圈，正悄悄地套向陈敬济的帽子上，全然不顾及身后的下人。再看插图标题中的“私情”二字更是强化了潘金莲“淫妇”的形象。
图7：
第五十二回，李瓶儿让潘金莲帮看着官哥，自己去月娘处。潘金莲“记挂敬济在洞儿里，那里又去顾那孩子”，三两步走入洞内，和敬济偷情。此处有插图“潘金莲花园调爱婿”（图8）相对应。图中只见洞外官哥躺在席上“登手登脚”大哭，一只黑猫从旁跑过，孟玉楼和小玉满脸惊慌;洞内潘金莲和陈敬济搂抱一处偷情。洞内的悠闲和洞外的惊险形成鲜明的对比，更是突出了潘金莲淫荡的一面。
图8：
此外，插图“潘金莲私仆受辱”“陈敬济侥幸得金莲”“潘金莲惊散幽欢”“潘金莲售色赴东床”“陈敬济弄一得双”“金莲解渴王潮儿”皆是把潘金莲刻画成“淫妇”形象，其中“售色”“解渴”等词更是把她荒淫无耻的性格刻画得淋漓尽致。
2.阴险狠毒
俗话说“最狠妇人心”，这句话用在潘金莲身上再合适不过了。嫁入西门府之前，对继女狠，对丈夫狠;嫁入西门府后，对李瓶儿狠，对下人狠，甚至因为她的阴险狠毒而害死人命。崇祯本有4幅插图来表现潘金莲的“阴”“毒”。
可以说李瓶儿的死和潘金莲有着莫大的关系。李瓶儿因为生养了官哥儿而备受西门庆宠爱，潘金莲“常怀嫉妒之心，每蓄不平之意”，处心积虑地想害死官哥，于是就有了“三惊”官哥的情节。崇祯本对此有2幅插图进行描述。第三十二回插图“潘金莲怀妒惊儿”（图9）：潘金莲听见李瓶儿房中孩子啼哭，不顾奶娘的阻拦，抱着官哥往后去了。从插图上可以看到潘金莲把官哥举得高高的，丝毫不顾及孩子的安全。而且官哥嚎啕大哭的表情和潘金莲笑嘻嘻的表情形成鲜明对比，再者从插图标题“怀妒惊儿”可以看出潘金莲“惊儿”存在主观故意性，足见其阴险狠毒。第五十八回插图“潘金莲打狗伤人”（图10）：因西门庆前一晚在李瓶儿房里歇了一夜，潘金莲恼在心里，加上在黑影中踩了一脚狗屎，便打狗打人，惊吓得官哥大哭不止，李瓶儿差人阻止，她不理，潘姥姥来劝，她不听。只见插图中潘金莲手拿大棍，一旁小狗被打得蜷缩在一角。面对李瓶儿房里迎春的请求，丝毫没有放下大棍的意思，根本不顾及病中的官哥，毒妇形象跃然纸上。
图9：
图10：
此外，插图“饮鸠药武大遭殃”（图11）、“潘金莲抠打如意儿”（图12）均将其刻画为心肠歹毒、阴险狡诈的毒妇模样。前者毒害亲夫，后者“抠打”二字足见其用心险恶。
图11：
图12：
3.刁泼善妒
潘金莲在西门庆的妻妾中最为得宠，但是她善妒成性，刁钻泼辣。她经常因西门庆对他人的宠爱醋意横生，指桑骂槐，打骂他人，插图“潘金莲怀妒惊儿”“潘金莲打狗伤人”“为护短金莲泼醋”就表现了她的这一性格。特别是“为护短金莲泼醋”（图13）这幅插图，我们可以看到潘金莲早已不顾自己的身份，像市井泼妇一般在地上打滚撒泼，连头上?髻都撞落在一边，把她刁泼一面淋漓尽致地表现出来。
图13：
（三）宋惠莲
《金瓶梅》书中女性人物众多，潘金莲、李瓶儿、庞春梅是小说塑造的重要女性形象，人物刻画相当丰满。但是还有一位女性不容忽视――宋蕙莲。宋蕙莲原名宋金莲，因和潘金莲同名，月娘遂将其改名为蕙莲。她的出场极短，总共五回，即二十二回至二十六回。但是她的存在总是和潘金莲联系在一起，张竹坡在第二十二回评点中指出：“此回方写蕙莲。夫写一金莲，已令观者发指，乃偏又写一似金莲，特特犯手，却无一相犯。而写此一金莲，必受制于彼金莲者，见金莲之恶已小试于蕙莲一人。而金莲侍宠，为恶之胆，又渐起于治蕙莲之时。其后遂至陷死瓶儿母子，勾串敬济，药死西门，一纵而几不可治者，皆小试于蕙莲之日。”由此可见，写宋惠莲是为了突出潘金莲的狠毒，为后文李瓶儿之死作铺垫。她的人物性格复杂多样，成长道路曲折多变，通过对文本的选取，崇祯本插图对此进行了很好的诠释。
1.淫荡轻贱
对于宋惠莲，作者评价她：“性明敏，善机变，会妆饰，就是嘲汉子的班头，坏家风的领袖。”又说她也曾“斜倚门儿立，人来侧目随。”这点和潘金莲“帘下勾情”有异曲同工之处。崇祯本有两幅插图表现了她的淫荡轻贱。第二十二回，宋惠莲和西门庆在藏春坞山子洞里偷情，听到有人来，宋惠莲连忙系上裙子往外走，对此有插图“蕙莲儿偷期蒙爱”（图14）配之。从插图上，我们可以看到宋惠莲和西门庆在山子洞里儿私通，连个正经房间都没有，足见她的轻贱。而且宋惠莲神情慌张，正在手忙脚乱地系裙子，正和插图标题中的“偷”字相契合，强化了她的淫荡本性。第二十三回，宋惠莲和西门庆在藏春坞山子底下偷情，当时天气寒冷，山子底下更是冷气侵人，“虽故地下笼着一盆炭火儿”，两人还是冷得打颤。为了偷情，不仅地点不计较，连气候、身体也不顾及，突出了宋蕙莲淫荡轻贱的性格。这一情节有插图“Y藏春潘氏潜踪”（图15）为证。
图14：
图15：
2.虚荣争强
“小姐身子丫鬟命，心比天高”这句话用在宋蕙莲身上再合适不过。宋蕙莲初到西门府，看见潘金莲、孟玉楼的妆扮，不顾及自己下人的身份，便也学着她们的模样打扮自己。从图14、图15、图16中，我们可以看到宋蕙莲和主子们一样“把?髻垫的高高的，头发梳的虚笼笼的，水鬓描的长长的”。 她的虚荣争强不仅仅表现在穿着打扮上。宋蕙莲本是下人，因为和西门庆有了私情，便以为自己的身份地位有了改变，处处显出自己半个主子的模样来。第二十四回，西门庆陪荆都监说话，让平安儿进后边要茶，当时宋蕙莲和玉箫、小玉在后院“顽成一片”，让平安儿找做饭的惠祥要茶，并用主子的口吻称惠祥为“上灶的”。最后耽误了上茶，使得惠祥挨了打，气得惠祥怒骂宋蕙莲：“贼淫妇，称了你的心了罢了！你天生得到就是有时运的，爹娘房里的人，俺们是上灶的老婆来。巴巴使小厮坐名向上灶要茶，‘上灶的’是你叫的？你识我见的，‘促织不吃癞蛤蟆肉――都是一@土上人’。你横竖不是爹的小老婆就罢了，就是爹的小老婆，我也不怕你！”这一情节相对应的插图是“惠祥怒骂来旺妇”（图16）。从插图上我们可以看到惠祥怒目圆睁，手指蕙莲骂着。然而，面对同等地位的人的嘲笑蔑视，看不出蕙莲有丝毫的羞耻之心。同时，插图题目中的“来旺妇”直接点明宋蕙莲的身份地位，与平时她的打扮行为形成鲜明的对比。
图16：
3.有情有义有良知
虽然在小说中宋蕙莲是“淫妇”形象，但是作者在刻画人物时并不是简单划一，而是多角度地展示她复杂矛盾的性格，使人物形象丰满。在丈夫来旺落难时，宋蕙莲始终在保护着来旺，对他是有情有义有良知。这和潘金莲、李瓶儿形成鲜明的对比：她们为了和西门庆在一起，一个鸠死了夫，一个气死了夫，而前者却因来旺递解原籍而悲愤自杀，虽得救，但最后还是因绝望、悲愤再次自杀而死。“宋蕙莲含羞自缢”（图17）就是她第二次自杀的情景。图中虽没有直接画出宋蕙莲，但从插图标题“含羞自缢”的“含羞”二字可以看出她不同于潘金莲之流的性格特点。
图17：
三、结语
《金瓶梅》崇祯本插图通过对小说内容的选取、对人物形象的生动刻画，全面地阐释了人物的性格，同时全像式插图避免了对文本细节的疏漏，将部分人物的性格发展过程完整地展现出来，这是其他版本的插图所不能比拟的。
参考文献：
[1]王汝梅.王汝梅解读金瓶梅[M].长春：时代文艺出版社，2015.
[2]卜键.摇落的风情――第一奇书《金瓶梅》绎解[M].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2011.
[3]张进德.金瓶梅新视阈[M].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2014.
（朱妙伶 江苏南通 南通师范高等专科学校 226001;张祝平 南通大学文学院 226019）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