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个月后的一个秋日,地里的庄稼已基本收完。在队长刘老黑的督促下,南蛇湾村的秋收加快了步伐,原先田野里大片大片的芝麻、黄豆、玉米都已安详地躺在了生产队的场上。村外的几个大场堆满了高高低低的粮垛。就连那几百亩红薯也都被一耙子一耙子地挖起,堆在生产队的仓库里。放眼望去,田地里一片秋日的荒凉和无奈。
一大早,母亲便起了床,领着6岁的大姐,拿着筐子,扛上耙子,走出了村外。穿过村东的河湾地,又过一条小河,来到了哑巴坟地,开始动手溜红薯。大姐跟在一旁帮忙,把溜出来的红薯上的泥土抠掉,放进筐子里面。
南蛇湾村的耕地有2000多亩,散布在村子周围,由于地势原因,有的高,有的低,有的崎岖不平,加上一条河流贯穿其中,和那几百亩芦苇荡的缠绕,给人一种神秘传奇的感觉。而村里耕地的名称也千奇百怪,东边的几块地叫不醒坡、野鸡毛、冤死鬼,北边的地有的叫北河刘、长虫龙、黑心肝,还有的叫馋兔死、活见神,等等。东边的耕地有叫哑巴坟、一眼井、蛇窝子、一阵风等千奇百怪的称谓。而每一个称谓都仿佛隐藏着一个深不可测的故事似的。而这些,在我长大成人后,陆陆续续从奶奶、母亲、父亲的唠叨中,知道了不少发生在我们村的事情,而这些地块称谓,正是一些事情的来源。
看到满场的五谷杂粮,村人们有了心理上的满足,但更多的是空空荡荡的虚无。土匪的不断骚扰,公社干部三番五次地来村里转悠,都令村民心头上笼罩上一层说不清道不明的阴影。
“那些粮食落不到咱们嘴里几口,还是趁早打点食吧,以备着春荒时家里人急用。”奶奶对三个儿子、媳妇不断地重复着这句话。
其实,父亲和他的两个哥哥、嫂嫂也都知道,若不早点出去挖点野菜,溜点红薯,拾点菜叶野果之类的东西,别说明年开春过不去,就是过年也成问题。
大娘、二婶嫌母亲笨,一般不和她一起出去。
“几个月前一夜没回来,谁知道在山里折腾啥哩?迷路?净胡扯,人家都回来了,就她迷路?”刻薄的大娘这样的话也不知和二婶嘀咕了多少次。
母亲听在心里,就是不吭声,不顶嘴,只管低头忙活家务。说的再难听了,眼泪就流出来了,母亲用袖子一抹,继续干活。
为了不再多听大娘、二婶的刻薄话,每天一大早,母亲就拉起大姐起床上地去溜红薯,减轻自己心理上的压力。
乡村土地上的庄稼在被生产队统一收获后,每天都有二三十人在这片已经被收获过的土地上劳作,寻觅一点点的希望。就是散落在沟渠里的一颗豆子也会被他们捡起,放进口袋内。在河边的草丛里,偶尔还会捉到山鸡、野鸟之类的玩意儿。
土地被人们反复地翻着、挖着,人们在不停地寻觅可以充饥的红薯、山药等食物。大姐拔了一根野草,专捉蚂蚱、蟋蟀,然后穿在一起。太阳有一竿子高的时候,大大小小也穿了四五串,有100多只的样子。
“回去给你们姐几个烧烧吃,解解馋。”母亲看着大姐兴奋的样子,停下手中的粪耙子说。
秋日的阳光懒散而无力地照在母亲的脸上,27岁的母亲在阳光下脸色显得红润而迷人。她不时地停下来,望着石柱山顶上的两块巨石发呆。她知道,自己那一夜,可能已经陷入了令她一生也无法摆脱的纠缠和痛苦。
不,不是痛苦!但那是什么?在思绪中,母亲心中反复在揣摩,她总想用一种更加正确的认识来对自己的行为做个正确的判断,可总是也拿不准。但那一幕,已深深地铭刻在母亲的脑海中,一想起那一夜,便有一种幸福感弥漫了全身……
母亲只记得,在她试图向山下逃跑的时候,额头被重重击了一下,便什么也不知道了。等醒来后,发现躺在一个山洞的床上。昏暗的煤油灯下,自己全身赤裸裸的。她想挣扎着坐起来,可浑身连一点儿支撑的力气也没有。中年男子坐在床前,仍是冷眼望着她。山洞里几盏忽明忽暗的油灯在飘忽不定地闪烁着,给人一种诡异的幻想。
母亲挪动着身子,艰难地说:“我要回家。”
中年男子一句话也不说,迅速地钻进母亲的被窝,一把搂住母亲说:“你叫我美死了,我怎么能让你回去?”说完骑在了母亲身上。
母亲想反抗,却浑身无力。她在男子连续不断的喘息声中,感到由开始的不情愿到主动地迎合。在一种莫名的羞耻心态中,母亲突然感到身体的毛孔舒展开来,从内心的底层奔涌出一股无法抗拒的诱惑。这股诱惑令她兴奋不已,使她忘记了所有的饥饿、痛苦、劳累,她紧紧地抱住了中年男子,发出了从未有过的呻吟声。
事毕,她搂住中年男子的身体仍不愿放开,汗水湿透了被子,身体上的热浪仿佛还未完全消退,一切似乎只是在梦境中度过似的。
他给了母亲身体上从来没有过的感觉,那是父亲从来没有给过她的。她闭上眼不愿睁开,疑似在梦中,反复地在问自己:“这是在干什么?这是在干什么?”
又似乎一个长梦过去,母亲终于醒了,羞涩地用被子捂住头……话题也不知是从哪件事提起的,母亲竟和中年男子进行了长谈。事后,母亲连自己也感到奇怪,自己怎么能和这个中年男子谈得那么透彻,那么深入,那么开心?她从16岁嫁给父亲谈起,谈自己的丈夫、婆婆、女儿、家庭以及生活的艰辛,但谈到最后时说的一句话是:我要回家,我一定要回家。
母亲谈起这些的时候,脸上红润而平静,眼睛深情地望着中年男子。留恋、无奈、可怜的眼光使中年男子又一次搂住了母亲。他喃喃地道:“好,好,我让你回家,你放心吧。”
母亲也从中年男子的口中知道了他叫九爷,在山上已经有10多年了,家是湖北方面的,山上有30多个兄弟,他当杆首。常年盘踞在石柱山洞里,在山上以打猎为主要生活来源,从不下山扰民抢民,偶尔也会去趟县城,抢几户富农人家的金银细软,然后迅速走掉。
母亲问九爷姓什么时,温和的九爷眼中突然透出一丝凶光,母亲便不敢再问。只感到九爷和这个地方有着莫大的干系,那是别人不能打听,不能知道,更不能涉入的。
天色即将拂晓的时候,在母亲的一再坚持下,九爷终于同意让母亲回家。母亲坚决拒要九爷派人送的一头野猪,只要了三只山鸡背在身上。走到山脚下时,母亲对九爷说:“你回去吧,别人看见了说闲话,我就活不成了。咱们以后权当是路人,谁也不认识谁,我只想安安生生地过这穷日子。”
九爷说:“我们还会见面的。”
母亲说:“我不会再上这座山上了,你死了这条心吧!”说完,一扭头向村子里走去。
九爷又说:“我们还会见面的。”语气坚定,不容置疑。
走了十几步远,母亲忍不住回头望去,那九爷早已没了踪迹,一种莫名的失落感涌上母亲心头。她原以为那九爷会站在山脚旁目送她进村的,可是她失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