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干瞪眼(中篇小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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干瞪眼(中篇小说)
时间:2023-03-12 01:15:12     小编:

万 宁

湖南岳阳人,中国作协会员,株洲市作协主席。1991年发表文学作品。作品散见于《人民文学》《当代》《十月》《小说月报・原创》《湖南文学》《长江文艺》《天涯》《芙蓉》《文学界》《芳草》等文学刊物,并被《北京文学・中篇小说月报》《小说月报》转载。已出版《忙来忙去》《今夜有约》《流逝的花样年华》《走进清华》《麻将》等作品集。曾获毛泽东文学奖。

明明是一间屋子,却一直在人来人往。

南面墙边,一长溜,都是吊颈鬼。表情呆滞,面目诡异。吊颈的工具分电动与机械的,大家也不选,逮着什么,就吊什么。由专业人士调试好,人就坐上去,几块宽布带子把腮帮子提起,让脖子最大限度地拉长。

十几张床位上,趴着一些男男女女,哼哼叽叽的。呻吟声,压抑的放肆的,此起彼伏。也有牙缝里渗出的滋滋声,伴着抽搐哎哟哎哟地喊着娘。只是这些人却依然趴在那,任凭面前的医生捏拿,神情与叫唤背道而驰,脸上居然有那么点享用的味道。

这是间治疗室。

医生在床位之间来回走动,给病人做按摩,打火罐,拔火罐,也做艾灸、扎针,然后在扎针的部位照上红外线。那些做完治疗的,从床上咿咿呀呀地爬起来,立马又有新的病人趴上去,前赴后继,这个词用在这,很贴切。

突然,一声惨叫。没经大脑,就直接从朱沙沙喉咙里冲出来。尖锐、急促、惊恐,像撕裂的配音,痛苦从叫喊中喷涌。喧哗的空间,顿时寂静,像是这声惨叫隐蔽的回声。

怎么啦?这叫声,让别人以为这里是杀猪场。说话间,胡医生手执一针,扎在朱沙沙的手腕上。此时,朱沙沙的脖子、后脑勺、后背、双臂,星星点点的,扎了二三十口银针。

天啊天啊,刚才像电打了一样,手臂上有刀光剑影,刹那间全麻,好像有人举刀要把我的手砍掉。朱沙沙惊魂未定,声音从床洞里飘出来。

你得感谢我,这说明扎中穴位了。

朱沙沙的脸窝在床洞里,什么也看不见,却听见胡医生吹嘘中的得意,于是,她故意说,不会把我的筋扎断吧?

我想扎断,也没这个本事。胡医生嘿嘿笑着,笑声里颤悠着志得气盈。

哎哟,旁边床位上一男人叫了起来。胡医生扭过头去,立马就训斥那护士,脑壳不想一点事,药理上是趁热敷,可是烫人啊,你烫一下自己看!?

胡医生的口水扑面而去,以致被训的护士惊慌失措,碰翻了篓子里刚拔下的火罐,乒乒乓乓的,响了一屋子。这里本来就嘈杂,加上气味的混乱,酒精味,中药味,各种人体味,充斥空间,不良情绪自会蔓延,一向温和的胡医生垮着脸,给朱沙沙弄好红外线灯便走了。

朱沙沙略略抬起头。在地上捡罐子的女孩,一看便知是位实习生。这个季节,单位里都塞进各路实习生。朱沙沙的部室,就被硬性塞进七八个,除了占用电脑占用办公室空间外,还天天都有捅娄子的可能,可是记者这一行,在成为老手之前,就是不断犯错。副主任何明不停唠叨,也无法改变这一现状。

有个实习生走过来,似乎伸手要动朱沙沙颈背上的针,朱沙沙提早开腔,你不要动,叫胡医生来走针。走针就是用手捏动已经扎在肉里的针,病人有麻胀感对疏通经络极有帮助。

手机的震动没停下来,肯定有急事,朱沙沙不想接,但是职业习惯让她看了一眼来电显示,这一看,让她头皮发麻,上学前班的虫虫没事吧?他的班主任唐老师怎会这个时候来电话?

一个人再牛,在孩子老师面前就自动矮了下去。这不,朱沙沙如同接圣旨般,调整好声音,充满讨好。唐老师扑来一通紧急话语,惊得朱沙沙睁圆双眼,两珠子差点落地,她往嘴里抽着气,啊!?天啊!天啊!就这几个词重复着,完了以后,面色沉重,只听对方说话。到最后朱沙沙小声说,好,我一会给你电话。接着她喊起来,快给我拔针,我有急事。

朱沙沙快速下楼,在车上再给唐老师电话,她说,赶快封锁消息,我作为家长,真不想这个丑闻是出自你们学校,小孩子要晓得了,多丑啊。你们学校目前谁在管事?他在吗?我要跟他讲话。朱沙沙于是对这个人说,你目前要做的事,是找到你的上级主管领导,让宣传部出面,向各媒体打招呼,此新闻不能发布。我们报社的稿子,我先压着,但你们一定要尽快疏通好关系,与媒体打交道,私人了难,除非与关键人物很铁,要不然很难,即使有人口头承诺,说不采访不发稿,都有可能是假的,你一转背,报纸电视就把你想隐藏的全都说了。所以,你们必须走正规途径,让上级发出硬性通知,才能阻截这条新闻的发出。要快,等新闻发出去了,你做什么都被动了。

朱沙沙说完,自己都吓一跳,活脱脱成了一内鬼。从前碰到这类新闻,人便会像打了鸡血样,立马调兵遣将,定要采访到手。可是,今天,变了。不是自己的新闻立场变了,而是为了儿子不得不变。儿子眼前要上的小学,是全市顶尖的学校,离家又近,步行不到十分钟。当初结婚选房,就想着孩子上学的事。这次为了虫虫进这个学校,几乎动用了自己所有的人脉关系,陪尽了笑脸,才把儿子办进去。

刚出医院门口,罗萝的电话就来了,太阳学校出大事了。朱沙沙开着车,耳朵上挂着蓝耳,没有跟着罗萝兴奋,只说知道了,谁去现场了?

我啊,这不一到现场,我就跟你报告。罗萝的语气里渗着重度亢奋,现场封锁了,我冒充小区居民才混进来,两具尸体刚抬走,还有警察在车库里,车子是辆灰色捷达,两个人赤身裸体,估计是在车里搞车震,累了,闭闭眼,想休息一会,不想这一睡,就睡到天堂里了。天这么热,车里开着空调,车库的卷门又放下了,肯定会一氧化碳中毒啊。今天上午10点多,校长的老婆去车库放东西,老公一夜未归,在车库里居然看见老公的车,而且还处在发动的状态,她把脸贴近玻璃窗,定睛一看,哎,就不要我说了,是何种滋味。刚刚在车库旁,听到她跟太阳学校的老师哭诉,说那个女老师嘴甜得很,每次碰到她,阿姨长阿姨短的,没想到是个妖孽。出事的女人,是他们学校临聘的,大概想转正吧。哎,这下好了,转到阴间去了。 好了,不要道听途说,什么事情一定要核实好。我到办公室了,有事及时汇报。

走进编辑部,时间已是中午十二点四十,她的办公桌上摆着一份盒饭,是手下在报社食堂吃饭,顺便带的,部门所有记者如果不能在饭点赶回吃饭,打个招呼,便有人给你留饭。中午的这个时刻,不属上班时间,可有事的,不是在外采访,就是在电脑前写稿。没事的自然可以明正言顺地玩,他们七八个人围着茶几在玩干瞪眼,其实就是类似跑得快的扑克游戏,他们玩点小钱,一块钱一片纸。热衷玩干瞪眼的罗萝,每每吆喝,干瞪眼,一分钟学会三分钟盈利。刺激哦,钱快进快出。其实,玩干瞪眼是打发零碎时间的最好游戏。玩的时间可长可短,参与的人可多可少。因为他们偶尔空下来的时间,不是等领导看稿,就是有马上要去采访的可能,热线电话一打进来,采访新闻是他们的天职。所以,只要不是上班时间,朱沙沙从不说他们,干记者这一行,属高负荷职业,所承受的压力,一定要找个出口发泄。

朱沙沙看了上午记者的报题与采访行踪,又翻看了一下今日评报,便躺在自己格子间的沙发上休息,近来颈椎病发作,致使后脑勺、手臂、脖子,僵硬发麻,痛得钻心,医生说,少用电脑,可她所有的工作,都是通过电脑完成。痛得没法,她只能戴上塑胶围脖,看稿子。记者们刚开始见到时,大笑,朱头像个木乃伊。朱沙沙也不生气,自己也笑,到了这地步,很难注意形象了,只图最基本的,不痛不难受就好。

眼睛闭上了,脑袋里却涌进一幅幅淫秽画面,全是那个校长与女老师的,车库、汽车、裸体,以及被包尸布裹起,被人抬走,乐极生悲,他们是毫无知觉地走了,留下活着的人,面对流言蜚语,承受羞耻哀痛,特别是这种背叛,以绝决的姿态,惊天动地,公布于世。活着的人,除了心凉,便是欲哭无泪,天天在一起的人,原来还有这种面目,想要骂他,都已无济于事。朱沙沙想到自己的丈夫,不知道他在外边,是否也会与别人颠狂,不是东窗事发,你是永远不会知道的。不知道,你依然视他为最亲近的家人,你还会与他平平静静地老去,这也是人生一世。

罗萝冲进来时,朱沙沙刚刚睡着,编辑部里不懂回避,除了喊声还有拍打,头,公安、学校都不接受采访,我只采访了邻里,可以做稿子不?

朱沙沙从沙发上坐起来,睡眼惺忪,望着罗萝,又把她的问话,踢回去,你说呢?她起身看到外边的大办室,格子间很空,只有几个人在敲打键盘。记者又跑出去了。热线记录显示:火烧钱了!城东解放路刘嗲嗲,中午做饭,用了凉台上闲置多年的炉子,不想老伴在炉子下的炉灰里埋了两万块钱,虽然老伴回来及时,钱还是烧得七零八落。所以打来热线电话,问怎么办?

热线来电显示有一大串,记者们肯定出去捕捉他们需要的信息。

罗萝在格子间敲打键盘。一定要阻截她正在写的这条新闻,朱沙沙想。直说,罗萝不肯,管朱沙沙的陶总,也会不肯。做新闻的,每次碰到这种事,都会莫名兴奋,这种稿子能迅速吸住众人的眼珠,越奇葩越反常理,就越能吸引注意力,获得新闻的眼珠效应。朱沙沙只是一个部室的小主任,在职责范围内阻止不了稿件刊出,她惟一能做的,只有通风报信,指导学校怎样掐住喉舌。

与学校临时负责人在微信上嘀来嘀去,傍晚的时候,那边说,已搞定。宣传部马上会通知所辖各媒体禁止刊登。于是,朱沙沙盯着桌上的电话。罗萝的稿子,已传进自己的稿库。此刻,她走动在格子间,脸上残留着兴奋,享受着奔波一天后的轻松。

时针己指向七点,朱沙沙没有接到任何通知。她直接电话过去,学校方面很肯定地说,搞定了,宣传部全面通知了。

朱沙沙决定不签稿库里罗萝的那条稿子,自己先回家。

家里,张姨正在喂妈妈,儿子虫虫趴在桌上,眼睛盯着动画片,也在一勺一勺地喂自己。你怎么又给她喂,医生说了,让她自己慢慢吃。朱沙沙凶巴巴地喊过去。妈妈表情淡漠地转过头,张姨讪讪的,才喂了一口,刚刚一直是她自已吃。说罢,起身给朱沙沙盛饭。妈妈用勺子把饭放到嘴里的过程,看着揪心,手颤颤抖抖,碗到嘴的距离,会让勺子里的饭菜撒了一身,放进嘴里的只有一点点。医生说,必须锻炼。妈妈系着围兜兜,一下一下的,认真进食。人真的是个圆,到最后,又回到起点。朱沙沙在虫虫旁边坐下,忍不住俯身过去,说,儿子今天乖不乖?妈妈抬眼望过来,呆呆的,慢腾腾地说,我也有儿子。朱沙沙没来得及回答,虫虫接话了,外婆的儿子在美国。有些笑意漾在那张痴呆的脸上,这种笑意像是人想象想出来的,因为瞬间又是漠然。妈妈的行为,大家都习惯了,朱沙沙吃着饭,问虫虫,你爸呢?去打个电话,要他回家吃饭。虫虫快速爬到沙发上,拿起坐机,叭叭叭按了两下,喂,爸爸,妈妈喊你回家吃饭。

朱沙沙冲过去,接过电话,那边闹哄哄的。 又在喝酒?老公宋亮,嗯,嗯。

接着说,同学聚会,晚点回来。

哎,同学聚会,拆散一对是一对,你知不知道?朱沙沙气势汹汹。

吃过饭,朱沙沙带着儿子,扶着妈妈下了电梯。只要有时间,她都会牵着妈妈在院子里走两圈。在外边,妈妈的手,紧紧地拽着朱沙沙,她的手腕上时刻戴着一个蓝色箍子,上面写着她的名字、年龄、血型、联系人电话、家庭住址,妈妈有阿尔茨海默病,是一种起病隐匿的进行性发展的神经系统退行性疾病。记忆障碍、失语、失用、失认,执行功能障碍以及人格和行为改变。妈妈70岁了,医生说她属老年性痴呆。

刚开始时,她把食品藏起来,用钥匙锁好,却总是怪儿子虫虫的保姆偷吃,最后钥匙又总找不到。有时,又问,我儿子呢,去哪了?朱沙沙的哥哥,从小就会读书,是妈妈的骄傲,国内读完名校,又在美国哥伦亚大学读博,最后留在那了。当时,朱沙沙在电话里把妈妈的举动,当笑话讲,可是哥哥却觉得大事不好,要朱沙沙赶紧带妈妈看医生。

朱沙沙的爸爸很早去世,哥哥又在国外,照顾妈妈是她不能推脱的责任。有的时候,她也会烦,说妈妈,你一直挂在嘴上,令你骄傲的儿子,怎么不来照顾你!从来就偏心,重男轻女,只晓得心痛你儿子,结果呢?儿子远在天边,照顾你的是我这个你不喜欢的女儿。说她的时候,妈妈对儿子已记不太清。哥哥去年回来过,妈妈对他表情淡漠,哥哥跟她说,我是你儿子,朱文啊。妈妈眼睛里装着怪异,扭头对着窗台上,一张哥哥小时候的照片,说,这才是我儿子呢,你不是。什么是生离死别,这便是生离,人是活生生的,可是她已离开了你,她的世界不但没有你,你还进去不了。 儿子在前边奔跑,跑一阵后,他又会停下来,等我们。妈妈的这个病,家族史是这个病的危险因素,患者的家属成员中患同样疾病者高于一般人群,特别是女性。所以,朱沙沙经常会假使以后,自己也患上了,想那个时候生活的场景,长大了的儿子,搀扶着苍老的自己。生命是在轮回中进行的,在这刻,朱沙沙又庆幸自己的后代还好是儿子,因为相对来说,这个病的遗传概率,男性很低。

回到家,朱沙沙与保姆一起服侍妈妈洗漱,陪她躺下,哄她入睡。刚躺下,她又要穿外出的衣服,说今天还没晒太阳的。朱沙沙哭笑不得,跟她说晒过了,今天你还没睡觉的,赶快睡吧。她将信将疑,躺在床上好一会才闭上眼睛。忙完一切,再上楼看管儿子。丈夫宋亮还未回,朱沙沙结婚晚,拖到三十五六才出嫁,自然只能嫁个二婚,宋亮与前妻有个女儿,这学期读高三,所以对女儿的关注较多,朱沙沙从不多说。尽父亲职责,是一个男人最应该做的。

早上醒来,朱沙沙陪着妈妈在楼顶的露台上,给花淋水,水桶与水瓢放在花钵前,三角梅、牵牛花、茉莉花、太阳花在这个露台上竞相争艳,这些花,在夏天的早上,是一定要把水喝足的。妈妈没生病之前,就爱打理这些花,病了,早上依然会记得淋花这件事。只是,在淋花时,边上一定要有人,一盆花淋了两瓢水,你不止制,她还会淋。所以,她浇花,没人指引,稍不注意,就会出乱子。露台上摆了桌椅,每天在规定的时间里,妈妈要在这晒几十分钟的太阳。人老了,身体里好像一不小心就会长霉菌,晒晒太阳,太阳可以杀死那些在体内张狂的细菌。

露台的四周用不锈钢围起,这对妈妈来说是安全的。这顶层的复式楼,朱沙沙是买不起的,哥哥出的钱,房子大,小家有私人空间,请的看护有房间,所以在照顾妈妈这件事上,宋亮从不多说。

丈夫一夜未归。电话打过去,一直是占线的状态。饭桌上,朱沙沙用手机连打了几次,结局同样。刚刚挂断呼叫,陶总的电话冲了进来,劈头就问,你怎么回事,昨天太阳学校的稿子,怎么没见报!声音大得手机像个扩音器。朱沙沙把手机从耳边移开,只是用眼睛看着,让其哔哩叭啦地一顿乱叫,但朱沙沙明显怯了场。她额头冒汗,脑袋空空,等电话里的愤怒稍微停顿,朱沙沙才把电话放到耳边,说,昨天,宣传部控负办的人给我打了电话,说这个稿子一律不许发,所以,我就没有签发。

不说还好,一说肯定是讨骂,陶总又吼起来,你忘了我们的发稿程序,稿子除非我说,不发,才能撤!昨天,我为了躲他们,费尽心机,手机关了,办公室家里坐机,线都拔了,不想,所有的一切,都白费了,我们内部卡了壳,气死了,朱沙沙!平常你不二啊,这次你脑壳进水啦?

陶总发起脾气来,恨不得要骂你祖宗八代。朱沙沙的策略是不听,这刻,她把手机放在桌上,自己慢慢地喝粥。同时在心里默念,人的优雅关键在于控制自己的情绪,用嘴伤人,是愚蠢的行为。骂吧,骂吧,朱沙沙不怕凶的人,至少你知道他的态度,他对你的愤怒,你可以看得见。而朱沙沙最怕的一种人,看上去总是对你笑嘻嘻,背地里的刀子,能捅多深就有多深。所以,此刻,朱沙沙很平静,陶总的骂声,成了她就餐的背景音响。

一旁的妈妈,系着兜兜,在一勺一勺地喝粥,手机里突然吼了一声,吓得她拿勺子的手一晃,一碗小米粥倒在了身上。朱沙沙赶紧上前,取下她身上的兜兜,用湿毛巾擦拭,小米粥幸好不是很烫,可是黏黏糊糊的,朱沙沙弄了半天,发现妈妈脸上也粘了粥,用毛巾给她抹脸,可是嘴角又流出白色的涎,一边脸歪斜着。就这一瞬间,朱沙沙的眼睛模糊了,从前那么爱漂亮的妈妈,怎会想到会沦落到如今的模样,她自己失去了在意的能力,作为女儿也无能为力来改变,只能在一边看着,任由病情向前发展。人都要经历衰老,优雅地老去,是一种愿望,很多人在这个过程中,想平淡却在不经意间惨淡,甚至惨不忍睹。泪水冲了出来,一滴一滴的,滴在妈妈脸上。妈妈仰着脸,很不解的样子。张姨送儿子去学校,来去只要十几分钟,这时她刚好进门,看见这场景,只是默默地找出一件干净的布兜兜,新盛一碗粥,劝朱沙沙不要急,快去上班,她会料理好。

去自己的办公室,朱沙沙绕道而行,生怕碰到陶总,却迎面撞上罗萝,她气冲冲的,横着眼睛,说,那个稿子为什么不发?陶总都在问。

朱沙沙从前都是一路向前冲,从不会为了什么,而扣发稿子。这次,因为儿子,她不想儿子一上学就得罪学校,更不想让儿子知道他的学校校长是这副德性。看着罗萝,朱沙沙故作镇定,并开始说鬼话。朱沙沙发现人心里一旦藏有私心,便开始鬼话连篇,不说都不行,就像被什么赶着,说出的话,自己都惊讶。此时,她大义凛然,说你又不是不知道我,我什么时候不高兴发这类稿件?是宣传部直接把电话打到我这,我还能发吗?

罗萝很生气,泪水挂在眼眶,她咬着唇,说我怎么这么倒霉啊!写一条,毙一条!什么世道!

看到罗萝的泪,朱沙沙心里有些虚。当记者的,最在乎自己写的稿子是否能出来。朱沙沙有亏欠感,但她又没能力补偿她。

砰地一声,门渲泄出罗萝的愤怒。低头翻着当天报纸,全市只有对手媒体发出这个骇人听闻的事件,并且还放肆渲染,配了事发地点,从那个车库搬动包裹尸体的图片。朱沙沙盯着图片,发着呆,想这个平常的地方,怎会吞噬两条人命。人活在这个世上,处处皆是陷阱,只是肉眼看不到。或者真的是报应,自作孽,不可活?难怪经书上说,人在三界中,两眼所及,四面高墙,八方陷阱。

QQ群里滴滴响,朱沙沙看记者报题与他们报告的动向。从事新闻这一行,真的要有无穷的精力,记者无论写下多么好的新闻稿,可是“新闻一旦发稿,一切又回到起点,又要以更加饱满的热情投入到下一分钟去,记者真的是永无宁日”。这是写《百年孤独》的马尔克斯对记者的描述。他是感同身受,因为他是记者出身的作家。朱沙沙有好多年没读过文学作品了,阅读是需要心境的,这种时光于她已是一种奢侈。

再看今日接进的热线,依然是一大群嗲嗲驳耐端摺U庑┯涝妒巧坛∈称吠恫稹⒎课萋┯昵奖诳拆的投诉、邻居家装修声音太吵的投诉,城市亮化导致家里光线太强影响睡眠的投诉,安置房交了钱还没通电通水的投诉等等。跑热线的记者,一拨又一拨,虽然新手多,但跑了几回,就成了老麻雀。哪里可以跑,哪里不跑,心里明镜似的。比如瑞祥百货的投诉,线索报上来,群里鸦雀无声,所有的记者像睡着了一样,不管多大的事,没一个记者出声。记者明白,写也是白写,瑞祥百贺是本报的发行大户广告大户,还有些特殊的关系,写的稿子永远都会夭折。而房屋的投诉,这些记者一定会问清是哪个房产商开发的,如果是我们的广告客户,小记们便不予理会。因为随你费了多大的劲,自己写的稿子,有用时,还可变为他们谈判的筹码,但最终的命运是被了难了。小记在很多时候被当枪使。现在的社会,谁能不为五斗米折腰?陶渊明早消失了。堂堂一家报社是如此,各行各界亦是如此。很多年轻人,喊着口号为新闻理想,走进报社,没两年,全变了。客观、公正、真实的新闻理念,会此一时彼一时,会有时坚持有时丢弃,这中间当然是利益左右。当然,朱沙沙明白,她部里的小记们,没这个能耐。除了广告与人事权,发稿权是报社最大的隐形权力,对外,决定着批评与表扬或是正面与负面的传达。传送与否,学问很大。对内它关系到小记们的饭碗,也就是他们的业绩,业绩便是奖金。一条稿子,明明不错,可是发稿部门说,不行。两天的奔跑四处的调查,最后的结果,像这两天没存在过,只有你的辛苦与劳累,深深印在身体里。 罗萝一直在耿耿于怀,心里极其不高兴。早两天,一条采访完全到位的热线投诉稿子,被编辑毙了,说的理由令人笑掉大牙。朱沙沙至今留着她的这条稿子,不为别的,只想平常老总一天到晚批评热线跑得不好,那么多关系客户,限制不说,跑到好稿子,当事双方都采访到了,并在文本中都有体现。小编一句话,分分秒秒,就可扼杀你所有劳动。

朱沙沙也很生气。找到老总,居然只是一句“没版面”就打发掉你。这样的事很多,朱沙沙多数时候是沉默的。她明白,当你想申张正义主持公道时,首先你要掂量一下,自己有几斤几两,你有没有这个能力。如果没有,你去多嘴,不但没有帮上忙,反而伤了自己,最终你会被别人清除掉。生存让很多人学会沉默。有的时候,越争辩,便会越被动。跑在一线的记者,累死累活,都不如坐在家里编稿的。风水轮转,或是因人而异,谁强势,谁主管的部门便能强势,当然这个强势,并不是通过工作争取得来,而是仰仗着一种势力,你背后有人为你说话。朱沙沙曾经主管过编辑部门,那个时候的老总重视跑线记者,对编辑左挑右拣的。稿子没选好。漏稿。版面不漂亮。活动搞得少。同时兼做的专刊,热点抓得不准,采访不到位。骂声不断。朱沙沙只好转到民生热线部,不久,报社来了一位新老总,进行改革,增强编辑力量,做编辑的,只做编辑,不用写稿,不用画版,还有专业的美编。转脸,编辑个个牛逼得要死。记者写个好稿,做编辑的,可以五六个人受到褒奖。也不知在何时,朱沙沙手机上收到这样一条短信:从前,天是蓝的,地是绿的,体育版上有球评的;从前,水是清的,风是柔的,娱乐版上亮观点的;从前当编,自己写稿自己画版,活动一大堆,天天骂得像孙子;如今,风转了,水动了,小编狠拽了,不要活动,不要写稿,编稿画版是专人,天天夸得像孙子。

这是在控诉,像部血泪史。朱沙沙只怪自己背,但却觉得对不起大家。过去的同事,有负气离开的,并宣言:绝不回头!前面随便吧!水深火热之中的朱沙沙,有几次也想辞职。可是,家里有母亲要服侍,膝下有儿子要爱抚,丈夫又是不能全完依靠的那种,于是,只能漠然低眉,让眼睛看不见很多正在发生的事。

窗帘只拉上一半,另一半的窗是开着,太阳从那直射进来,热浪也跟着滚滚而来,朱沙沙的颈椎只要在有空调的房间里,后脑勺至颈脖子便会跳起来痛,有股气,这气带着痛,在血管里四处穿梭,痛得你毫无防备。她情愿自己臭汗淋漓,也拒绝空调,这与意志无关,她只是想自己接近正常状态,风池穴不要发热发麻,脖子不要僵硬,痛元素不要在头部活跃。约好上午十点半去医院理疗,朱沙沙端起桌上的茶,咕咚几口,欲起身出门。

手里的手机响了,老公宋亮急促呼喊,沙沙,快救我!朱沙沙感觉拿手机的手烫了一下,她捻紧手机,往里边也喊起来,你在哪?抽什么风?

在明月湖公安分局,昨晚,在宾馆看同学扳坨子,被带进来了。

啊!?聚众赌博!怎么不是嫖?嫖还能证明你有泡!朱沙沙气一来,哪样恶毒,就拣哪样骂,而且越骂越起劲。正在她唾沫星子四处乱飞时,里边就传出一种例行公务的声音,家属吗?带五千元罚金来,领人。

涌在心口的恶气,猛然呛住,要说的话一下散落。朱沙沙失语了,呆愣愣的,望着手里的电话。

她与晚报跑政法线的记者赶到明月湖公安分局,宋亮蓬头垢面,两眼通红。朱沙沙强忍怒火,也不搭理他,随着记者上下跑动,四处陪送笑脸,只可惜她这张笑脸不妩媚,也不权贵,所以,分局局长的表情寡淡。记者跟他小声嘀咕后,他才看着朱沙沙说,对不住啊,没想到是你老公,我们马上放人。不过,我与你们陶总很熟,你要他给我一个电话。朱沙沙愣在那。她不想把事情搞大,更不想要领导知道,她舔了舔嘴唇,说陶总出国了,不方便接电话。局长抬了抬眼皮,沉吟片刻,居然笑了下,那笑在朱沙沙眼里是皮笑肉不笑。果然,听见他说,那就要你们另一个老总来个电话。

办公室里只剩下局长翻报纸的声音,朱沙沙看到记者举着手机,向她眨着眼睛。她晓得他的意思,但是她听见愤怒在血液里奔流,她起身走了出去。办事,就是图个面子,朱主任别想太多,随便哪个老总打个电话,让他们帮个忙,真的没什么。记者的劝导一直跟在朱沙沙身后絮叨。一方面,在朱沙沙身体的某个角落,有人怒吼,牛逼什么,你有牛逼的资本吗?你猪啊!

在走廊尽头,朱沙沙被对面射过的强光撕裂着。一直尾随其后的记者,在朱沙沙转身的那刻,被她呆痴淡漠的面容吓得连退几步,那神情活脱脱的,就像他在精神病院采访,见到的精神分裂者,目光涣散,表情游离。

就在记者发愣时,朱沙沙举起手,在他面前晃,说,你干嘛?你说晏总在吗?平日里她与晏总私交还不错,她搜索了半天,想想只有他。说着便把电话拨过去,说晏总,家里出了点事,想请你帮个忙。在电话里,明明听到晏总喂了一声,此时却异常安静,有那么点如临大敌的味道。朱沙沙吞吞吐吐又说了一通,晏总突然爆笑,就这破事?你吓得这样?你要那个鸟局长接电话!

朱沙沙举起电话,屁颠屁颠地跑到局长面前,说我们报社主管网络的老总,晏总的电话。于是,嘻嘻哈哈的问候与恭维,充斥在空气里,人活着就是个面子,有了面子,有些事情就不是事情。他们通话愉快,关于宋亮的事,提都没提,电话就结束了。朱沙沙看到了自己的卑微,某些场合,没有张口的权力,就像刚才,张口了,却等同没张口。

宋亮一上车,便歪着头睡过去。朱沙沙说什么,在这时都成噪音,此时,她也没得力气说,她的头开始剧痛,右边太阳穴直至耳根,还有颈脖子里,扯动着几根痛筋,抽风似的,有把尖刀随时在刺,刺进去的刀尖,时深时浅,却刀刀要命。朱沙沙把宋亮送回家,自己赶去医院做颈椎理疗。疼痛的时候,人就不会去关心疼痛以外的事,她只想着,如何不痛。不痛了,什么都好。

火急火燎地坐到电动牵引椅上,两条宽布带,纵横交错,托起下巴,拉起脖子往上扯。机器哧哧地转动,朱沙沙心里发怵,不自觉地喊起来,可以啦,可以啦。哧的响声,没有因为她的喊声而停止,技师已调试好了,到时自然会停。这次拉得有点猛,脖子伸得不能再伸,仿佛听见骨结剥离筋肉的声音。朱沙沙嘟着嘴,屏住气息,用眼睛寻找她熟悉的胡医生。眼睛的巡视,让她猛然间渗出一身冷汗。这下真的明白什么是自投罗网送肉上砧板。朱沙沙躲了一上午,居然在这里,撞到陶总。陶总正吊着脖子,他圆鼓鼓的眼睛,让朱沙沙以为见到了鬼。也只是瞬间的事,朱沙沙脸上的肌肉居然从嘴角两边夸张地拉起向上的弧度,大声说,这么巧,陶总的颈椎也不舒服? 陶总轻轻地嗯了两声,拿起搁在边上的报纸,挡住了朱沙沙的视线。吊脖子的样子毕竟狼狈。报纸是省城的都市报,学校的那起桃色新闻,正入眼帘。朱沙沙闭上眼睛,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你想封杀,杀不住的。自己真的做了件傻事,弄得里外不是人。

眼睛闭上还真好,不用跟人打招呼,也不用担心对方说什么。眼睛闭着,像关上了一扇门,当然,耳朵还是听得真切,陶总那边,技师给他松牵引的哧哧声,他走向按摩床的脚步声,以及与医生的闲聊,都传进朱沙沙的耳朵里。通过声音,可以判断,陶总目前与她的距离有几张床远。朱沙沙喷出一口恶气,眼睛微微打开一条缝,已无法找到陶总了。床上的人,全趴着,盖了层白布,边上的医生以各式姿态捏拿着一具具身体,在他们的手里只有大小不同的骨骼与筋络,以及不太顺畅的气结,气结在手指的拔动下,发出疲惫的呻吟。

中午,处理完部分稿件,便躺在沙发上休息。空调关着,臭汗淋漓。颈椎病在夏天,一遇冷空调,痛神经立马活跃,几近亢奋,举着刀子,四处乱窜。朱沙沙领教过,所以不敢招惹。试着去承受,也就真的能承受,比如眼前的热。困。困。除了睡眠,还是身体里每一个细胞的呼喊。沉沉的,仿佛陷了进去。可是又有些虚幻,居然能看见周围的场景,一些走动的人。醒来,有种意识强迫自己,可是眼皮沉重,抬不起!醒来,有人找,可是上下眼皮粘住了,睁不开!

怎么办?怎么办?朱沙沙急得团团转。她用手指粗野地抠进眼皮,狠劲地扳,扳开一条缝,手一松,眼睛又闭上了。想睡啊,真的想睡。

朱!朱!朱!你在干嘛?罗萝沙罐子嗓门让蜷缩在沙发上的朱沙沙吓得一弹,她看见部室里三个记者,正俯身看着她,她抹了抹嘴角的口水,看了一眼形同虚设的门,很是恼怒。

头!头!头!你睡觉的样子好吓人,你居然睁着眼睛睡,表情龇牙咧嘴,苦大仇深,我给你录像了,不信,你看看。罗萝举着手机,要给朱沙沙看。

朱沙沙拂过手去,一脸严肃,什么事?她不想看也不会去看。她的睡相,老公宋亮曾经笑过她好多次,也给她录过像,所以她只用眼睛定定地望着罗萝。

这眼神,让罗萝收住了正要放肆的嬉皮笑脸,一本正经地说,刚刚有人报料,在明月区清水镇的下塘村有人在偷偷炼地沟油。

赶快去呀。朱沙沙皱起眉,拍打着沙发。

想去啊,没车,人家报料人愿意带路,总不能打公共汽车吧?而且公共汽车不通村里,叫的士吧,人家有可能不愿去,因为没回头客,还有我们回来,也搭不上车。罗萝噼哩叭啦,倒着苦水。

新闻热线车呢?

去青县了,那里起山火,有个消防武警战士好像牺牲了,要深入采访,一时回不来。头,怎么办,这边也紧急,我们没车,报料人就不带路了。

朱沙沙知道罗萝肚子里那几根花花肠子,就是想要自己开车送他们去采访。想着自己确实有些对不住她,加之也承诺过,有紧急采访,她愿意做各位记者的司机。

朱沙沙起身,端起桌上的凉茶,咕咚几口,说,那就走吧。

车子进入环线,拐向清水镇,一路的绿意滋润着眼睛,车上除了罗萝与一位摄影记者外,还有报料人。报料人是位大姐,姓王,大家叫她王姐。快进村时,王姐指着摄影记者,说,等会要他先下车,他太打眼了,身上背这么多东西,一看就像个记者。车子驶进弯弯曲曲的砂石路,她指着对面山窝子里的一栋房子,说,就是那,停车,要他先下去。摄影记者极不情愿,但却无他法。车子往前开,王姐说,你们把车开到我家坪里,假装是我城里的亲戚,我不想让别人晓得,是我把记者喊过来的。你们先在我家喝一杯茶,然后提上菜篮子,去我家菜园摘菜,我家菜土与那个炼油作坊不远,站在土堆上,可以望得清清楚楚。

在一个坡原上,几块菜地上长着辣椒、茄子、白菜、毛豆、番茄,搭起的棚架上挂着豆角、丝瓜、苦瓜、冬瓜、葫芦,朱沙沙在菜棚边,指着豆角对王姐说,我们真的可以摘。王姐笑起来,当然可以,你们想要,还可以带回去。朱沙沙用一脸怀疑的神情,看了看罗萝,然后伸手去摘。罗萝不感兴趣,她对王姐说,那个炼油作坊在哪?

绕过这片菜地,站在了山坡上,风呼呼地从山那边吹来,风像是有重量,重量里含有气味,闻着怪怪的。朱沙沙耸了耸鼻子,馊馊的臭臭的,再迎风吹拂,又是腻腻的油油的,馊味臭味扑面而来,朱沙沙捂住鼻子。王姐说,这个时候炼油的主人不在,他们一般白天都不在,只有等池子里的潲水油装满了以后,在晚上,村子里的人都睡觉了,才燃起锅炉炼油,炼好后,把油装进铁筒,连夜运走。

王姐引着朱沙沙罗萝往那栋农舍走。炼油的人是你们村里的吗?罗萝开始盘问。

不是的。我们都不认得,这个房子是我屋里下边陈姐家的,她男人前年走了,山上的房子是她家的老屋,从前一直空着。现在她把老屋出租,房子在山里,能租到钱,她才不管租房人租着房子干什么。

透过木窗,可以清楚地看见里屋。有个小型锅炉架在堂屋里,垃圾满地。王姐说,臭水管子埋在地里了,炼油的臭水从这里排出,我带你们去后山,看看就晓得了。

房子坐在山里,三面环山,山上除了几十棵竹子外,山坡上就单一地长着茶籽树,在一块畦地里,却有十几蔸茶籽树叶子枯黄,成了整块绿色中的斑点。这些树的死,是被树下土壤恶臭油渍淫浸所致,而这些油渍来自一个隐形的管道,这管道从黄土中露出,污迹斑斑。

摄影记者这时已赶到,对着树与排污管道啪啪地按快门。此处山上的茶籽树长得有气无力,看上去少了苍翠与油亮。

没人管?茶树的主人不投诉?你看看这山坡上的茶树,明显的,长得没那么精神,罗萝挑起话题。

王姐扯起嘴角,极不情愿地笑了一下,村干部是外边派来的,对村里的情况一点都不了解,茶树的主人只要有钱赔他,他无所谓。炼油的人出手阔绰,每棵树,赔一千块,你说,他还会说吗?这个炼油的人,还经常给附近的村民发烟呢,都是白沙烟,村里都说他好,合适,大方。

我本来也不想管,但是每到他们晚上炼油的时候,臭味就飘到我家,硬是把一家人从梦里熏醒,那个臭啊,比大粪臭上十倍,一家人被这气味弄得睡不着,烦躁死了。还有,我家菜地里长出来的菜,从今年开始,味道都是怪怪的,反正就是不好吃了。我家的土看上去没有污染到,可是我女儿说,源源不断的气味吹过来,蔬菜在每天的一呼一吸间,便把那臭味融进去了,所以很难吃了。 可是,今天她却找不到发泄的出口,大办公室里每个记者的行动,她尽收眼底,她看到罗萝正夹着电话与人嘻嘻哈哈,双手却在敲打键盘,好像在百度一个东东。罗萝看上去大大咧咧,其实心细着,与人聊天,常常能在不经意捕捉到她需要的信息。想这次假若又毙了她的稿子,她肯定会拍屁股走人,丢下一句,这是他妈的什么报纸。

其实,纸质媒体到底有没有未来,朱沙沙心里是没底的。全中国都刮起了一股旋风,都在唱衰纸质媒体,而且时不时的,从北京、上海、深圳等地传来曾经红极一时的纸质媒体休刊停刊。原因无外乎是在新媒体的挤压下,广告逐年下滑,入不敷出,内部管理上,高层无法把握现有的局面。有一点,最重要的是,同城同质的纸媒太多,竞争之下,自然会有淘汰。所以,高质量的新闻产品,仍是占领市场的“核武”。

朱沙沙不想罗萝走,所以绝对不能撤下那条稿子,她再次转身,望着玻璃窗上倾泻而下的雨水,与九楼下边杂乱的街道,她有种飞奔而去的冲动。

没有人能看见她的冲动,大家能看见的,是她静静地坐在那,一口又一口地喝着像浓汤样的金骏眉。

南方的秋天,一直像夏天一样炎热与喧闹,生活在这里的人们,通常会忽略季节,当然季节终归会让你记起。昨天还穿着短袖,一阵风雨猛扑过来,直接降温十几二十度,人们于是由夏装改换成冬装,应验了如今是个什么都可以省略的时代。

办公室里,昨天还吹着冷空调,今天却换成暖气,透过玻璃望去,仍有一些毛头小伙子黄毛丫头穿着夏装,在瑟瑟发抖。这群年轻人,工作没得话说,却不晓得怎样应对生活。

编辑部咳嗽、发热现象此起彼伏,一段时间后,季节不可逆转地进入冬季。太阳照样出来,只是没了从前的热度,风儿吹来,寒意深深。记者们突然就倦了,喊着要出去放松,喊的人多了,朱沙沙便觉得是欠了他们的。于是,不得不盘算着部里的一点点经费,远的地方没钱也没时间,去附近农庄撒撒野,勉强能应付。

编辑部倾巢而出,是件打眼的事,不出事可以,一旦有事,朱沙沙便会吃不了兜着走。虽然只是出城,但还是要慎重从事,接听热线的小旷把热线移到手机上,一有电话进来,就把内容传到QQ上,再由待在编辑部值班的两员干将,传到内网上。热线车,停在报社等候值班的记者。朱沙沙租了一台中巴车,停在距离报社三百米远的马路上,十几名记者与他们各自的朋友,隐蔽地上车,这次活动,朱沙沙允许他们带家属,当然男女朋友都算。在一起玩,就图个热闹。一起去的,还有三四台私车。

沿着江堤,向南。一边是宽阔的江面,一边是农舍与菜地,菜地上的油菜、青菜、快菜、芹菜、大蒜、莜麦菜、芫荽菜,雪里蕻、芥兰头、红白萝卜、红白菜苔,这个季节的蔬菜,在冬日的夕阳下,吹着河风,静静地舒展姿容。朱沙沙放下车窗,让阳光亲吻,让河风吹拂,让蔬菜的气味钻入鼻孔,她不自觉地微笑起来,与后坐的罗萝说,我们还是要出来,偶尔忘记工作,心情才会好。话还没落下,车子就踩了刹车,抬头看前方,不宽的沿江路上,已停了一长溜。

罗萝下车伸展手脚,跑到前边去打探。看架势是一时走不了,朱沙沙关上车窗,熄了火,也下了车。一位记者跑过来,说出车祸了,一骑自行车的撞到正在行驶的轿车上,头着地。很惨。朱沙沙跟在罗萝后边,向前跑。在一个岔路口,一辆灰色的起亚卧车靠右停着,左边的车灯处陷进很深,左前叶也大片瘪进去,地上漏着液体。在它的左前方两米左右的地方,扑伏着一位五十多岁的男子,在男子的右边,一辆山地车,轮胎飞走了,钢架扭曲成麻花状。男子的脸伏在地上,手指微微抽搐,身体完全贴在路面,呈瘫软的状态。这个时候,谁都不敢去动他。交通事故中,不去移动与触碰倒地伤者,这是常识。起亚车主很慌乱,他单脚跪在地上,俯身低头安抚伤者,低声说,师傅,你挺住,救护车就来了。车主二十几岁,一脸惊慌,眼神里装着善良。罗萝冲上去,问,打了120没?小伙子看着她点着头。罗萝又问,110呢?小伙子还是点着头。说时迟,那时快,摄影记者已背着他的机器开始啪啪地拍照。

从车上下来,河风徐徐,风儿带着刀子,刮得人皮肤生痛牙齿寒颤。朱沙沙盯着倒在地上人,看着他头部渗出黑红色的血,在地面蔓延。旁观者的无能为力,急得朱沙沙跺起脚,不知怎么办,只能拿起手机,又一次拨打120急救电话,大喊快点,快点,并强调自己在现场,是报社记者。生命在这一刻,脆弱得如同一丝气息,气息暖暖的,生命便会暖暖的,气息凉了的,生命便会在眨眼间飘走了,想找也找不回。

罗萝开始掏出纸与笔,对起亚车主进行采访。记者很多时候是冷漠与可耻的。可以理解,很多人不喜欢记者,可是这是记者的职业要求。第一时间采访,第一时间写稿,第一时间传送。朱沙沙默默地注视着站在夕阳里的罗萝,车主指着由北往南路右边的一条小路,估计是说,骑山地车的男子,从这条路上冲上来,冲到了正在由南向北行驶的起亚车上。他向罗萝比划着,朱沙沙听不到他说的话,只能听见河风在耳畔呼呼作响。地上的血在凝固,又像在往地里渗,朱沙沙蹲下去,轻声对伤者说,不要怕,救护车来了,医生到了,你一定要坚持,马上就好了。

大部队继续向南,沿途的风景依旧,深蓝色的河水,迂缓宁静,弧度肥美。村野农舍在大片菜地里起起落落。一条鼻直的道,开得人有打盹的欲望,车上少了罗萝,热闹的元素也少了许多。也就在朱沙沙连连哈欠时,前边带路的车拐进一黄泥小路,弯弯曲曲,边上的景致大多是山丘,偶尔会有山塘、农田、菜地、水渠点缀,再穿过一片林区,车子开到一个叫金色山谷的农庄。车窗早就被人打开了,风儿带着雾气,带着树木味,湿湿地扑过来,坐在后座上的人,对着边上的山林嗷嗷直叫,其实,前面与后面车上的人都在叫,人一高兴,最直接的表达就是高声喊叫。 站在山谷里,望四面的山,夕阳的余晖像金子样铺在了山坡上,一层一层的,眼睛眨一下,颜色就变一下,人动一下,那颜色又变一下。黄的、红的、绿的树林里穿梭着细碎的山风,枝蔓摇动中,那些颜色变幻无穷。仰着头,像是在看一个万花筒。有记者往前冲,那里有几匹膘悍的白马在马场里悠闲地吃草。冲过去的,不等工作人员过来帮忙,鬼崽子们,每人手里拽住一匹马,姿式怪异地往上爬。没抢到马的,便使坏,狠劲去拍马屁股。这些马早皮了,只是抬了抬马蹄,甩了甩尾巴,又低着头,吃着地上点点干草星子。马儿对人提不起兴致,训马师发给他们一根马鞭,要他们抽下去,可是几鞭下去,马儿根本不理会,只是慢慢地跟着前边的马儿晃,比坐轿子还慢。草原上的马,来到南方,性情大变,奔跑的基因基本丧失。

无趣。无趣。在一旁看的人嘿嘿怪笑。笑过之后,这群人倒像野马,横冲直闯,进了种植草莓的大棚,狼狗穷凶恶极地扑过来,幸好有铁链子锁着。草莓的芬香让他们忽视狗吠,伸手就去摘鲜红的果实,女生吃之前,会放在鼻前嗅,散发出的香甜,让肌肤的毛孔唰唰地立起来,像禾苗贪吸阳光雨露。嘴里吃着,手也不空闲,几乎所有的人,都拿着手机给草莓给自己给同事拍照,然后滴滴哒哒的微信。

快吃吧,别磨叽了,等一会,就吃不到了,这里只给你们在大棚几分钟的时间。说话间,接线员小旷又往嘴里塞进一草莓。

一蔸一蔸的绿藤,叶子宽阔,分枝茂密,从蔸缝里长出一根根的青藤,尾端或白或青或红,白的是花骨朵,青的是还没熟的果实,红的自然是熟了的果实,果实沉沉的,匍匐在泥土上。进来之前,看到大棚外挂着无公害草莓,想必是里边没有灰尘,泥土都塑封了,所以长出来的草莓是落在塑料薄膜上,没粘一点尘土。朱沙沙吃的时候,心里想着长出来的草莓也许真正落在泥土上,反倒更无公害,因为塑料薄膜是化学制品。什么是无公害食物呢?来不及细想,管理人员果真来赶人了,他们说,草莓是要在中午采摘,傍晚采摘,会影响下一轮草莓的生长,这个时候,让你们进大棚,已经是给你们特殊化了。

于是一群人又冲进磨菇棚里,里边很湿,又热又闷,一坎一坎的土堆上铺着厚厚的稻草,奇的是,赫红色的磨菇撑开稻草,肉砣砣的,蹦了出来。这些根本就不爱厨艺不爱食材的人,突然有了童心,忍不住伸手去采摘,把磨菇从覆盖着稻草的泥土里掐出来时,在这瞬间,所有的人眼里居然放出亮光。有人递过一竹篮,在寻找中,采到一个磨菇,类似寻到宝,快乐在心间开出一朵又一朵的花。当然,把戏不能久玩,棚内湿热的空气,窒息着呼吸,没几分钟,他们不要人催,便自己跑了出来。回头看,里边有工作人员还在采摘,她们以每天采摘多少斤算工钱,多采多得。小记们摇头,这钱,赚得不容易。

从大棚里出来,胸闷心慌,朱沙沙走进了山边的葡萄园。葡萄园正是休眠期,边上的沟壕里已施足基肥,剪过枝,清扫过落叶,给躲在泥土的虫子撒过药,清园后,干净得近乎荒凉,除了泥土,只有光秃秃的藤蔓,攀爬在也是光秃秃的水泥架上,但看上去是有心机的,像在卧薪尝胆。朱沙沙奇怪自己的想法,所以一个人坐在水泥墩上,对着寒风,张开嘴傻笑。好像只要一眨眼,又可回到夏天,还是这个地方,眼里涂上绿色,还有紫红紫黑,葡萄藤下因硕果累累而燕语莺声,记者们带来读者,品尝葡萄的撇叽声,仿佛还在山谷里回荡。那是她来民生部组织的第一场活动。

晚餐的时候,罗萝他们赶到了。桌上除了肉类,所有的菜都是当季的,而且是农庄自产的,当然重头菜是磨菇,磨菇炒肉,磨菇肉汤,红烧磨菇等等,农庄自酿的葡萄酒随你喝,鬼崽子们搞酒搞疯了。朱沙沙的手机在这个时候唱起了歌,妈妈催她回家了。她拿着手机,站到外边,对着天空轻声细语,我就回来了,你先吃饭,我都进小区大门了。朱沙沙听到儿子虫虫的嬉闹声,好像正在学动画片里的某种语气对话,她握着电话,迟迟不舍结束通话。

头,不好了,有热线打来爆料,说蓝山县煤矿爆炸!小旷的声音先人过来。

朱沙沙心里叹了一口气,这也叫度假,一件事接一件事。所幸的是,记者们分工明确,是你的线,刀山火海,不管何时何地,你都得往前冲。更何况,类似矿难的负面报道,稿子写完了,最终的命运多是见不了报的。可是作为记者,只能是时刻准备出发,准备采访,至于写出来的稿子,最后是不是会见报,这不是考他们考虑的事。

回到餐桌前,朱沙沙举起杯子跟各位敬酒,她咕冬一下,便往嘴里倒进去一杯。她酌满,走到高个陈傻面前,对他与摄影记者及开新闻热线车的刘师傅说,我敬你们!路上要小心!所有的情况,随时与我联系。陈傻与摄影记者仰头喝完杯中酒。其实,陈傻真名叫陈聪,他来部室时,自我介绍,说我叫陈聪。部室的鬼崽子们大笑,说这么高大一个人,敢说自己聪明?傻大个一个,以后我们偏要叫你陈傻。他来三年了,陈傻也被大家叫了三年。他傻傻地笑着,看不出他的一丁点不乐意。有几次,朱沙沙叫记者们不要再叫了,说要真叫傻了,怎么办。这帮人轰地一声嘻笑,说我们叫你朱头,真会成为猪头?这话让朱沙沙气得想直接喷血过去。看着他们嬉皮笑脸,朱沙沙唯一感到安慰的是,他们对待工作的态度没有嬉皮笑脸。

饭还没吃完,他们三个人就提前走了。去蓝山县再去矿上,最起码要有两个多小时的车程。朱沙沙没有出门送他们,出去采访,回来写稿,这是他们日常的工作。这时,她坐在桌前,看他们热闹。在这个世界上,谁都累。与人一起热闹,是想暂时忘了自己的累。

篝火在旷地里燃起。这天的夜色,黑得很浓,伸手不见五指。燃在中间的篝火,给了大家无比珍贵的光亮,还有贴近心脏的暖和。随着风力,噼哩叭啦的响声与大家一起欢乐,这堆火儿像精灵的舞者,用各式姿态宣染出夜幕下的神秘。

篝火旁,一桌人打着干瞪眼,一桌人玩杀人游戏,笑声尖叫声此起彼伏,朱沙沙在烤炉边,转动着一只架在炭火上的全羊,并不时涮上佐料。有火,有人,有笑声,有美食的香味,天上的神仙也会驻足停下,羡慕此刻的人间。佛经里说,他们是存在的,他们是无色的生命,只是一般状态下,人看不见。朱沙沙睁着双眼,看着空旷的夜,想也许有无数个无色的生命正注视着自己。黑黑的天空像洗过一样,一弯细细的向下的月芽,挂在了西南边,眨一眨自己的眼睛,居然会在夜空中看到星星,开始只能看几颗,接着又是几颗,再接着还有几颗。星光微弱,只有一点一点的白,衬托着夜的黑。 其实,这个行业性别还真不重要,重要的是,老总们不喜欢女生真正的理由是她们要结婚生子。有了家庭的女性,不自觉中,重心就会发生变化,一切都以孩子、丈夫、老人为重,即使内心并不想如此,生活也会让你如此,像朱沙沙,已被家庭的琐事牢牢拖住。再说生小孩,特别是二胎政策放开后,面临着两次产假,这是非常现实的问题,尽管谁的老婆都要生孩子,可是谁都不喜欢自己的员工休产假。这样说来,罗萝的这份工作,很不易,辞了,带着性别的劣势,今后又去哪讨生活呢。

张姐提醒朱沙沙,该要准备的,就赶紧去准备。母亲在医院的状况非常不好,因为脑血栓,开始说不清话,吞咽功能在逐渐丧失,进水进食,呛得厉害,以致水、食物呛到气管里,引起肺部严重感染。而关于骨折的治疗,更加麻烦,她已无法配合医生,所以,医生之前预测的并发症都已显现,整个身体已经干枯,气息虚弱。医院下过几次病危通知。

张姐告诉朱沙沙,人一落气,就要把生前用的东西打碎,如碗、杯子等等。这叫打发,打发。这时要烧9斤4两纸钱,叫倒头钱,放一挂鞭炮。如果是父亲走,长子要穿热寿衣,众儿子负责抹澡,上身抹七下,下身抹八下。然后穿衣,把刚刚烧过的纸钱灰放进布袋做枕头,这叫枕着钱上路。腰上要按岁数打绳结,黑白两种线,如八十岁寿终,就黑白线各打40个结,依次类推。

张姐还说,在过去很多老人,老早就为自己准备好寿衣和棺材,这也是有讲究的,料子一定要是棉布或丝绸,不用缎子,因“缎”与“断”谐音,恐不吉利,忌用皮革制品及毛料、毛线,以免来世变不成人身。寿衣的层数一定为单数。如果自己没准备,那么就是死者的女儿准备,并且还要制备寿被,覆盖也有讲究,历来有“生不盖头,死不盖脚”的说法。父亲过世时,朱沙沙还是孩子,所以,张姐跟她说的这些,她像听天书一样,一头雾水。尽管不甚明白,但这种仪式自古就有,而且代代相传,朱沙沙必须帮助母亲完成她在人世间的最后仪式。

这天,朱沙沙一个人开车来到老城区,在一条破旧的青石板巷子里,找到了丧葬用品市场。走着走着,自己像是走进了时光里,恍恍惚惚中,见到的人,都不像现实中的,特别是在这些独特的背景之下,他们或立或坐,神情寡淡。一条长街,摆放着各式的花圈、花篮、纸花、祭帐、摇钱树、牛马人等纸活,色彩艳丽,造型稳重,还有各式中低高档的骨灰盒、寿衣寿被,然后是纸钱、烛、香、炮竹、灵牌、挽联。走进这里,人会不自觉地渗得慌,眼里的色彩,鼻孔里吸进气味,就是死亡的色彩,死亡的气味。很多场景在眼睛里是静止的,恍惚中,会有那么一两个人在自由地活动。呆愣着,望着他们,他们做着他们该做的事,在他们的店铺里忙碌着。几乎所有的店铺都是长条形的,临街的门是一块一块木板拼起,营业时全取下。青石巷是这座城市最早的发源地,曾经只是个镇,临江,随着弯弯曲曲的江水,有一条弯弯曲曲的古石板长街,街的两边,除了店铺,潜伏了一些隐藏很深的庭院,庭院里住着那个时候的富人。如今,这样的老巷子已消失得差不多,政府有好多次要对这里进行改造,却因丧葬用品市场的搬迁而耽搁下来。哪个地方都不愿意接受这个行业落户到自己的地盘。人们除了不得已才会走进这里,平常是绝对不肯靠近一步的。中国的文化里还是忌讳触及到死亡,通常会将死亡与鬼神联系在一起,以此来掩饰对死亡的恐惧。

朱沙沙在一个店面前停下,一位五十多岁的男子停下手中的活,问,要买点什么?朱沙沙之所以停下来,她是看到一个少年的背影,正对着一台电脑,在“帝国时代”里征程,敲打键盘的两只手,带动着肩膀左右摇摆。页面上虽是个虚拟世界,但玩电游的少年,却是人世间四季的风景。朱沙沙吐出一口长气,轻吞着涌上来的口水,飘出的声音,连自己都受吓。你这里有寿衣买?

那少年回转头来,目光清亮,看着朱沙沙,问,是男的还是女的?朱沙沙说,女的。少年起身,指着玻璃柜子,若,都是的,红男绿女,女的,就买绿色的。朱沙沙依然是怯怯的,说,我也不晓得具体要买什么,你们帮我配吧。

他们应该是一对父子,两人便开始从柜台里一样一样的东西搬出来,并把几套衣服折开,让朱沙沙挑,面料是布与丝绸,指尖触到上面,感觉异样,这异样来自人的联想,因为朱沙沙想着,手指触到的这些衣服,总会有一位死者穿上。人活着最后的程序,图的就是一种吉利,这些东西,终归会丢进火里,伴着人一起烧成灰。所以,挑了套印有元宝的图案。如果有另外的世界,朱沙沙希望母亲能衣食无忧。定下的这套衣服,少年把它打开,最里边有三层,他一一介绍,并拎起一块白布,说这是包尸身的。朱沙沙的心在这刻紧缩起来,她闭上眼睛,对自己说,不怕,不怕,都有这一天的。

哎,还有寿被,要几床?朱沙沙睁开眼睛,撞到少年清亮的眸子,他提了提嗓子,又问,要几床?

一般是用几床?朱沙沙终于敢接住他的话。

三床。

那就三床吧。她从一大垛的寿被里挑出玫红、宝蓝、水绿。然后,呆呆的,不知还要干嘛,少年的父亲从边上的小屋里提了一袋子东西过来。他说,需要的,都在里边,九斤四两纸钱,一挂鞭炮,香烛。

少年也把朱沙沙刚刚挑好的东西装进塑料袋,又从里屋拿来一双绣花黑布鞋一双布袜。他说鞋子不怕大,只怕小,三十八码够不够?朱沙沙点头,看着他们忙碌。少年拿起黑白棉线,又说,你知道用吧?朱沙沙听张姐讲过,遂点头。

少年的父亲在这时,拿来一个计算器,边报价边啪啪地摁着数字,朱沙沙像是听见又像是听不见,神情游移地看着他。最后,他报了一数字,远没有自己心里想的数字大,居然不到五百块钱,这死还真的便宜。

买这种东西是不还价的,对方说多少,买家就掏多少。朱沙沙这一点还是知道,她默默地掏出五百,并说不要找了。可是少年的父亲像是没听见一般,还是从钱柜里找出零钱,递了过来。朱沙沙不知道是否有什么讲究,只得伸手接住。

提着两袋子东西出巷子,朱沙沙内心涌出一丝凄凉,她要是有姐妹,便不是独自一人来办这个事,如果哥哥在这边,也可要嫂嫂陪同。妈妈要走了,一个人送的滋味,像心里长上了草,堵得慌。鼻子突然痒痒的,原来是泪流到鼻孔边,轻轻吸,却又不敢,感觉空气里都是死亡的气味,于是伸手重重地一抹。

手机在包里响起,是罗萝,沙罐子嗓音直接进入朱沙沙耳朵里,头,我决定了,刚刚把辞职书交给了陶总。你在哪,我们聚一聚。

炒我的鱿鱼,还好意思说要聚一聚,到时,陶总又会把我叫过去训斥,问,怎么回事?你部室又有人要走?朱沙沙拎着电话,站在巷子边,情绪低落,说,罗萝,等我忙完这阵,我再找你。那边很快就挂了,嬉闹的余音,在挂断的一瞬间,从电波里飘了过来,朱沙沙愣愣望着电话,希望还能听到更多。

辞职风在媒介刮起,不止是朱沙沙这家报纸。微信里动不动就有对新闻职业重新进行审视的长篇大论。他们说,这个职业的优势已不见,新闻从业者的尊严在丧失,因为职业底线已乱。四处都是疑问,纸质媒体是否走向死亡?新媒体的冲击,我们要怎样才能冲出一条拯救自己的血路?

在巷子口,辣椒炒肉的香味钻进鼻孔,朱沙沙一个喷嚏冲向街面,声音响亮,以至喷嚏打出来后,朱沙沙环顾左右,担心引来嘲笑。嘲笑只是朱沙沙的臆想,也因了环顾,她看见一个叫天堂的丧葬用品店里,几个男男女女,围着圆桌,桌上摊着扑克牌与零钱,哈哈,他们正在干瞪眼。朱沙沙的嘴角不自觉往上翘,她再次环看四周,隔壁店铺里的辣椒炒肉已经从锅里铲到菜碗里,朱沙沙闻到大蒜籽与豆豉的味道。母亲的辣椒炒肉也放蒜籽与豆豉,这是她与哥哥的最爱。看着那碗摆在柜台上的辣椒炒肉,朱沙沙吞下几扑口水。那鲜红的辣椒,白色的蒜籽,星星点点的黑豆豉 ,拥簇着油亮的肉,真想就着这道菜,扒几口饭。饿了,自己真的是饿了。可是这世上只有自己的妈妈才会管你是否饿了。这道辣椒炒肉是别人的妈妈做下的。这样想时,那炒菜的女人正鼓着双眼看着朱沙沙。朱沙沙被涌上来的口水呛了一下,低着头,提着两个塑料袋,加快了脚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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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布时间:2023-07-13
一熊壮壮的再次出现是二十年后。我家里网络出现了问题,儿子叫来了维修人员。打开门的瞬间,我突然失声了。这体似棕熊的男人竟然是熊壮壮。“熊壮壮?”我大叫着。“唔。”熊壮壮还在对我进行确认。“我是关彤,你不认识我了?”“哦,是你啊。”他的表情没做出太多变化,见到我也毫不惊讶。儿子向他说明了网络问题后,他拖着笨重的身体走到了路由器旁,蹲下来,从挎包中翻出了工具箱和一根网线。他沉默不语,很安静。我有很多话想.........
村长曾如玉(短篇小说)
发布时间:2023-06-26
一上坪村的人把村主任叫村长。说这样叫顺口,响亮。曾如玉说在她的心里,村主任也好,村长也好,都与她无关。高中没毕业就打工去了,村里谁是村长她不知道,也不关心。几年之后,口袋里揣着几万块钱回家,将母亲弄到县医院把胃割掉了半边。母亲患胃溃疡多年,吃饭只能吃稀饭,整天还把手按在胸口下面,不然,胃就疼得刀割一般,曾如玉心里那个疼啊。心愿得以实现,曾如玉准备在家侍候母亲一些日子,过完春节,还是要出去打工的。现.........
等待阿尔法(短篇小说)
发布时间:2023-05-31
一传说,今晚会有红月亮。许多人早早在朋友圈里晒着自己的赏月计划。叶子想不通,红月亮有什么好稀罕的?月亮再红,未必红得过太阳?月亮再红,也不过是一种假象。如果没有太阳的光芒,浩瀚宇宙里,月亮不过是一坨荒凉得不能再荒凉的土坷垃。白月亮是假的,红月亮更是假得不能再假。为那几个小时的假象,做望眼欲穿状,做童心未泯状,做欢呼雀跃状,做不枉此生状,是不是比红月亮更假呢?还要巴巴地去朋友圈左显摆右炫耀,什么心态.........
只有逝水流年(短篇小说)
发布时间:2022-10-05
引子据说,从金门大桥跳下去只需要2.5秒。所有的令人窒息的隆隆声都划过夜空,集中在渐渐昏暗的天空中,方小华排在了几十个印度人后面,这件事让她下定决心以后再也不要排在印度人后面,几十个人像几百个人一样,造成了几百个人的规模和效果,最重要的是速度,谢天谢地,移民官还嚼着口香糖,津津有味,就这样,她误了航班。事实上是这样的:方小华贪图便宜,她从北京飞往纽约时在芝加哥转机,她没有想过一点,就算不排在印度人.........
李村的日与夜(短篇小说)
发布时间:2023-04-03
驴眼儿驴眼儿一辈子没碰过女人。小沈阳儿他娘故意气他,你老婆呢?驴眼儿嘎嘎两声,还在丈母娘腿肚子里抱窝呢。赌博鬼李一落从来没赢过,不知哪天偷了几只鸡,买了个傻娘们儿,天天蹬辆三轮车,拉着个鼻涕虫在大街上一圈儿一圈儿地显摆。大鬼儿说,大叔啊,你咋不买个去?暖和被窝,还下蛋。驴眼儿干瘪煞白的脸,如落了地的树叶样儿,要那玩意儿,碍事绊楞脚地。吧嗒吧嗒嘴又说,哪来的钱啊,这辈子,就等着收兵回营了。说这话时,.........
鞋柜里的人(短篇小说)
发布时间:2023-01-19
1 那是五月的一天,他在一个几乎密闭的金属容器里被禁锢了一个多小时,汗出如浆,几乎晕厥过去。从十楼办公室坐电梯到楼下收发室取包裹,电梯在九楼的时候,叮的一声,停了。然后,他的老板,一个西装革履的中年男人进来了。他眼前......
延长的假期(短篇小说)
发布时间:2023-04-19
通常来说,被厂方安排到住地后,刘攀就不再去别的地方了。因为周围多是郊外的工业园区,比她每天吃的员工食堂还要乏味。而且,作为项目的现场负责人,也没有时间和心情出来。手底下一堆兵看着她呢,她这样想。可是今天不同,因为她听说新城有个韩国国际城,刚好是在这段时间开业。在她眼里,佛山和吉林,长沙,和南昌,和中国许多鸟不拉屎的城市一样,没有分别。况且从新城回宾馆,坐不上车的话,还要走很长一段路。可她还是强迫自.........
说说我眼中的个性化阅读
发布时间:2022-11-11
新课程标准强调指出,阅读是学生的个性行为,教师不应代替。学生个性化阅读的实质就是让我们教师尊重学生的个性。注重学生主体对客体的亲身感受,我们教师要积极创设与教学相适应的教学环节,让阅读成为展示学生个性的平台,提高学生......
论法国短篇小说中的现实主义
发布时间:2023-01-02
在文学作品的神坛中,法国文学尤其法国短篇小说一直占据着重要地位,备受人们喜爱和称道。法国短篇小说篇幅短小精悍,大多以现实主义为主,采用以小见大、由点及面的手法,从小人物的普通故事和生活去揭露一个时代、一种现象、一种精......
布鲁克林宝贝(短篇小说)
发布时间:2022-10-28
1 世界上最可怕的东西,是你十七岁的女儿――田妍靠在卫生间门外,自认为明白了一个真理。 黑漆木门内,正关着一个“最可怕的东西”――田妍十七岁的女儿,瑞娜,身高一米七的大孩子。 “出去,神经病――”三个小时前,瑞娜对......
红草湖的秋天(短篇小说)
发布时间:2023-05-09
居家过日子的人,开口不离“柴米油盐”。这四个大字的头一个便是柴,巧媳妇难为无米之炊,更难为无柴之炊。小镇蛰居在土山一褶,国家的能源还垂青不到这儿的公民们。于是,就幸亏得老祖宗神明,种下了偌大的一片草,赐福于他的子孙。......
简论明清长篇小说中的服饰艺术
发布时间:2023-05-15
摘 要:服饰描写在文学作品中的历史源远流长,表现也是丰富多彩的。明清以后,随着小说创作,特别是通俗白话长篇小说的繁荣昌盛,服饰描写逐步发展为小说人物个性化的艺术手段,人物服饰描写艺术随着人物个性化的进程、不同的时代文化......
试析沃尔夫短篇小说《说愿意》的主题
发布时间:2022-11-28
摘要 美国当代作家托拜厄斯・沃尔夫的短篇小说《说愿意》(Say Yes),表面讲述的是一对夫妻间的日常争执,但作品的主题却与夫妻关系无关。本文结合作品创作时的文化背景,通过解读小说文本,来分析小说的主题。本文认为这篇作品的主......
阴性返魅——解读徐小斌中篇小说《双鱼星座》
发布时间:2023-06-26
" [摘要] 女性主义者认为,进入父权制以来,女性作为一个"人"的权力被剥夺,已经很久了。即使在现代社会,某种程度上依然存在着以男权为中心的历史限定的文化模式或文化霸权。徐小斌的小说《双鱼星座》以女性的视角,叙述了女性在现......
庭前谁种芭蕉树(短篇小说)
发布时间:2023-03-09
是身不坚,依兰水沫,是身常坏,芭蕉之树。新来的小施正在院里扫落叶。欧阳教授在篱笆外就唤起来,莫扫,莫扫。欧阳教授晨练回来,脸还有些红。他背着手走进来,抬头看大枫树,几叶飘零,又到秋天了。他对着阶前的空地发呆,从年初开始,欧阳教授就打算在阶前种一株芭蕉树。当然,午睡的夏天,看芭蕉叶分一抹绿是惬意的,夜晚听雨打芭蕉,更是要与古人对话了,但欧阳教授皱着眉,在另一些事上思量着。小施放下扫把,提着撮箕走出去.........
浅析帕斯捷尔纳克长篇小说
发布时间:2023-06-27
[摘要]帕斯捷尔纳克是二十世纪著名的抒情诗人和小说家,由于在现代抒情诗歌和俄罗斯散文的传统领域所取得的显著成就,他在1958年被授予诺贝尔文学奖。他最著名的作品《日瓦戈医生》再现了二十世纪俄罗斯知识分子的精神力量和功勋,他......
寻找灵魂相近的人(短篇小说)
发布时间:2022-12-17
傍晚出门时,马茫的老婆和女儿、马茫阴郁的母亲、马茫自己,都没预计到他会跟人打架。马茫天生老实,与世无争。而且马茫起初并不想打架,只想挨几下揍了事,特别是,向他围拢而来的两个人中的一个,用粗鲁而骇人的语气,让他搞明白了自己挨揍的原因。一个智力正常的人起码要具备掌握因果关系的能力――马茫顺应天命,离开自己那辆破旧的车子,以免那两人的拳脚波及到他。他们非常狂暴,仿佛饿着肚子而来。马茫被迫不停地转动身体,.........
毛姆长篇小说的乌托邦情结
发布时间:2023-01-29
摘 要:本文通过考察毛姆的三部长篇小说――《月亮和六便士》《面纱》和《刀锋》,观察到这三部小说都带有浓厚的乌托邦色彩,而且主人公无一例外地在乌托邦般的异域中得到灵魂的净化和精神的升华,解决了在原先现实生活中的精神困惑与......
《母亲的村庄》(长篇小说节选五)
发布时间:2023-07-26
几个月后的一个秋日,地里的庄稼已基本收完。在队长刘老黑的督促下,南蛇湾村的秋收加快了步伐,原先田野里大片大片的芝麻、黄豆、玉米都已安详地躺在了生产队的场上。村外的几个大场堆满了高高低低的粮垛。就连那几百亩红薯也都被一耙子一耙子地挖起,堆在生产队的仓库里。放眼望去,田地里一片秋日的荒凉和无奈。一大早,母亲便起了床,领着6岁的大姐,拿着筐子,扛上耙子,走出了村外。穿过村东的河湾地,又过一条小河,来到了.........
老师眼中的学生干部
发布时间:2023-05-21
学生干部是老师的左膀右臂,是老师的左手右手。左膀右臂能扛事儿,挑大梁;左手右手能干事儿,干实事儿。为什么这么说呢?因为学生干部是经过选拔从同学中脱颖而出的,是一个班级的骨干力量,是同学们的依靠力量;是老师认可的优秀学生,是老师和同学们之间沟通的桥梁。在老师眼中,优秀的学生干部应当具备哪些特质呢?(1)责任心强。从学生手册中,我们了解到,每个学生干部都被赋予了一定的职责。如班干部的职责是协助班主任抓.........
论宋代文言小说的篇末议论
发布时间:2023-01-02
摘要:文言小说中,在篇末附加议论的情况在唐传奇中就已经出现,这种篇末议论形式最早来自“史评”,而后为小说家所采用。宋代文言小说中的篇末议论在依循唐人之模式的基础上又发生了不小的变化:议论文字冗长且具备独立文体形式;议论......
口干眼干当心干燥综合征
发布时间:2023-01-22
年过50岁的张女士,20年前就有眼干、口干的症状,她眼干就滴一些眼药水,口干就多喝些水,也没重视。后来,她逐渐感到眼部疼痛,口干喝水也不能缓解,甚至30多岁就开始掉牙,现在2/5的牙已掉光。 前不久,张女士因全身乏力来北京友......
口干眼干提防干燥综合征
发布时间:2015-08-26
想哭时,却没有眼泪;口渴了,大量喝水还是于事无补……近日来,62岁的张阿姨总是被这一系列的“口干、眼干”等症状所困扰,起初她还认为是多风少雨的春季里身体上火引起的,可采取了很多办法还是不见效,最后到医院才被确诊为干燥综合......
干眼症的防治
发布时间:2015-08-27
干眼又称为角结膜干燥症,是指任何原因引起的泪液质和量异常或泪腺功能下降导致泪膜稳定性下降,并伴有眼部不适,导致眼表阻止病变为特征的一类疾病的总称。 干眼病的临床症状 干眼病的一般症状是眼睛有干涩,灼痛感,眼屎较多;眼......
市场街少年的芭蕾舞(短篇小说)
发布时间:2023-07-18
艾玛原名杨群芳,生于上世纪七十年代初,湖南澧县人。法学博士,中国作家协会会员,山东省签约作家。曾做过高校教师、兼职律师,现居青岛。2007年开始小说创作,曾在《黄河文学》《中国作家》《时代文学》《上海文学》《人民文学》《芙蓉》《江南》等杂志发表小说三十余万字,有小说被《小说月报》《小说选刊》《新华文摘》《中篇小说选刊》《中华文学选刊》《北京文学中篇小说月报》等选刊转载,并入选多种年度选本。曾获首届.........
死亡与欢颜的两夜(短篇小说两则)
发布时间:2023-03-24
蔡骏悬疑小说家。2000年开始悬疑小说创作,中国作协会员。先后出版《病毒》《猫眼》《生死河》《地狱变》《谋杀似水年华》《天机》《人间》《最漫长那一夜》等26部小说,作品总销量突破1200万册,并连续13年保持中国悬疑小说的最高畅销纪录。被《人民文学》选入“未来文学20大家”。万圣节的焰火葬礼一夜真美!原来白天放烟花也这么好看!惜朝,告诉你,这是我见过的最好看的烟花了!――《逆水寒》电视剧版(原著:.........
罗恩?拉什短篇小说艺术特色初探
发布时间:2023-08-04
摘 要:罗恩・拉什是美国当代诗人、小说家,他不仅是《纽约时报》畅销书排行榜上的常客,在评论界也备受权威的赞誉,然而目前在我国的关注度还很低,对他的评论更是寥寥无几,且尚无对其短篇小说艺术特色的评说,因此笔者拟从个人的阅......
短篇小说的庙与精神异化者的灰
发布时间:2022-08-31
文学创作讲究内容和形式的契合,但实际上,形式通常绑架内容,作家为了表现特定的思想使用特定的艺术形式,如同古典小说中的“花开两朵,各表一枝”,长篇小说经常使用,后来短篇小说也这样用,从而出现了短篇无盛景的说法。在有限的空间内蕴藉地展示官场的千姿百态,这种传统手法明显捉襟见肘。杨少衡是全国颇有影响的作家,有自己的独特构思。他以精妙的构思从一次上山“拜佛”的小事写起,通过两个主要人物的心理活动和行为侧面.........
长篇小说《香飘四季》创作的前后探究
发布时间:2023-02-17
成长为革命作家 陈残云,原名陈福财,1914 年 3 月 25 日出生在广州市北郊石马村一个贫农家庭里。他6 岁丧父,因家境贫困,小小年纪便跟随母亲下田干活、砍柴、摸鱼虾、替别人看牛,以补贴家用。1922 年,他进村私塾读书,每天放学后......
勇者传说 理疗师眼中的科比
发布时间:2022-12-30
早在2000年,作为一名优秀的按摩师,朱迪就开始为科比服务,而这些年,随着科比年龄的增长,伤病越来越多,朱迪的重要性更加凸显――无论主客场,无论保健室还是比赛前线,我们都能看到朱迪始终陪伴在科比身边。 其实在NBA业内,朱......
说不让小孩子干啥,得告诉人家能干啥呀
发布时间:2015-08-28
儿子马上两岁了,开始各种淘气,你不让他干啥,他就非要干干试试。《大卫不可以》是他最爱看的一本书,大卫都快成他的榜样了,大卫干过的所有调皮事他排着队学,尤其爱挖鼻孔,越禁止越挖,边挖边冲你笑,存心气死你的节奏。 挖就挖......
边疆幽默在《布莱特·哈特最佳短篇小说》中的体现
发布时间:2015-08-21
摘要 布莱特・哈特是一位重要的边疆小说家,他笔下的“加利福尼亚系列”故事继承和发扬了美国边疆小说中的重要元素,如边疆意象,边疆幽默和边疆精神。本文旨从布莱特・哈特短篇小说中的边疆幽默入手,力图探讨边疆幽默在美国文学史上......
浅析托尼?莫里森小说《最蓝的眼睛》中的黑人男性创伤
发布时间:2023-03-21
一.引言 《最蓝的眼睛》是托尼・莫里森的第一部作品。在这部作品中,莫里森以其精湛的笔触成功的塑造了像皮克拉,波林等,一个又一个遭遇了种族偏见与性别歧视的黑人女性形象,使其成为无数文学评论家笔下的研究对象。但是,大多数的......
玫瑰石传说―前传篇
发布时间:2022-08-16
在洪荒时代,水神和火神因隙打了一架,而水神输得不甘心,硬是把西边的不周山给撞裂了。天倒了一半,并出现了一个大窟窿,女娲娘娘怜悯苍生,架火用五色石炼浆把天给补好。剩下没用完的,就丢在东洲的一块净土上。《山海经》图考,据......
小说二题(小说)
发布时间:2015-08-25
长 发 吴晓光开着车不知不觉地就到了几米书亭,想起第一次看见这个书亭,就对这个书亭的名字“友邦惊诧”了一回。吴晓光爱读书,他知道几米是台湾的一个诗人,至于写的什么诗吴晓光不清楚。当时因为送一个客人,没来得及停下。后来......
长篇小说的批评价值与人文话语水平的错位
发布时间:2023-07-24
长篇叙事被称为巨型叙事,它体量大、题材广、技巧繁、人物众、反映的社会信息也复杂,所以,对长篇小说的批评研究也就相应地比其他文体要更关注对于社会前沿思想问题的表达,和对一个时代最高价值问题的发现与建构。 就最近几年来说......
眼上的小缤纷
发布时间:2015-08-27
入夏的季节最舒服,没有粘乎乎的汗水,风里也没有焦躁的味道。别浪费这些清爽的日子,我们会教你如何用眼部的缤纷小彩妆来呼应它。 调皮柠檬黄 亮眼的颜色统统上阵,若担心拿捏不好尺度变成大花眼,就将妆容面积缩小再缩小。用......
小小说创作中的虚与实
发布时间:2023-01-28
小小说创作中的虚实把握,其实与其他小说文体相同,都是要求作者把虚构的情节描绘得真实可信,把真实的情节按照立意的要求裁剪补充,当然,这种补充也不能失去可信度。本期几篇佳作中,对于小小说写作中的这一技巧,都有相应不同的表......
语言学视角下海明威短篇小说的语言特点研究
发布时间:2023-03-24
海明威是20世纪美国最优秀的文学家之一,其短篇小说语言具有口语化、生动化、客观化、简约化等特点[1]。许多研究者也对短篇小说的语言特点进行了深入的分析,然而从语言学角度综合分析其语言特点的研究相对较少,因此,本文从用词风格......
探讨王建琳长篇小说《风骚的唐白河》的思想意义
发布时间:2022-08-15
王建琳是湖北文坛著名的实力派乡土小说家。长篇小说《风骚的唐白河》是其河流三部曲中的第一部,也是其最重要最有分量的代表作,被誉为一份时代的备忘录。该作具有深刻的思想意义,突出体现在两个方面:一是题材的焦点性和内容的当下性;二是对以铁金凤、丁一锋为代表的先进人物形象的成功塑造。一、题材的焦点性和内容的当下性小说以1980年代末至21世纪初为背景,展现了位于江汉平原的小镇祁星镇二十多年来经历的改革的失败.........
小霸王(上篇)
发布时间:2023-01-16
大家都叫我小霸王,我觉得小霸王这个称号挺威武的。你知道吗?《水浒传》里的马军小彪将,手持走水绿沉枪的周通才叫小霸王;《三国演义》里占据江东六郡、谥号长沙恒王的孙策才被称为小霸王。可见小霸王多么厉害、多么威武,简直名冠全球,振聋发聩。可我觉得自己最像西楚霸王项羽,他那“力拔山兮气盖世”的英雄气概,总让我有种跃跃欲试的冲动……听姥姥说,上幼儿园的时候,若在小区里,看见坐在小车里吃着手指头、流着哈喇子傻.........
比喻说理铸造美好篇章
发布时间:2023-03-01
今年笔者参加江苏省高考语文学科阅卷,发现学生的高考作文大多选择议论文文体。但是很多学生的议论文给人说理浅显、理论抽象、论述无层次、论证手法单一的感觉,所以这些议论文普遍得分比较低。众所周知,“得作文者得语文天下”,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