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极个人飞行器
中国深圳市光启科学有限公司创始人刘若鹏在马丁飞行模拟器上的第一次飞行体验以crash(坠毁)结束。2014年11月的一天下午,在新西兰马丁飞行器公司考察的他站上了一个红色的飞行模拟器。在系好背带、戴上一副360度3D全景眼罩式的显示器后,他的眼前立刻出现了一个基于真实飞行数据库设计出的虚拟世界。他努力回想几分钟前才学会的操作要领:右手控制上下,左手控制方向。几分钟后,他顺利起飞,开始飞越机场、跑道,显示器上逼真的虚拟现实世界让他看得有些头晕,不过飞行一切正常。
随后环境变得复杂,飞行难度开始增加,他进入了一个看起来像是1970年代的香港街区的场景。“他们让我从一个门洞里飞进去,再钻出来。”刘若鹏拉动右手手柄,加油上升,然后调整姿势,准备俯冲进这个门洞。门洞开始离他越来越近,也越来越大,根据目测判断距离,他开始调整速度,但由于下降速度太快,他擦着门边落了下去,“砰”一声摔在地上,Game Over。走下模拟器的刘若鹏发现自己的手心已经沁满了汗液。不久前回忆起那次试飞,他激动地一挥手告诉《博客天下》,“Crash!这就是我的记录。”
科克尔拥有英国和新西兰双重国籍,此前他的身份是一位飞行经验累计超过5000小时的英国皇家空军战斗机高级飞行员,现在他的名片上印的职位是马丁飞行器公司CEO,名片背后印着一双悬空的脚,上面写着:终极个人飞行器―Fly the Dream。
科克尔自称,他是一位“24小时乘7天的CEO”,这是一家创业公司开拓者的常态。走下飞机后,他拖着那个笨重的行李箱走出机场大厅,他的同行人是公司的销售副总监迈克,他负责整个中国市场的对接工作。两人马上要见到的是马丁飞行器公司在中国的合作方光启科学有限公司创始人刘若鹏。
当初,刘若鹏在陪同习近平访问新西兰期间接触到了马丁飞行器公司,初次见面时,科克尔就向刘若鹏介绍了飞行器的技术和理念,带他体验模拟飞行,那一次也正是科克尔鼓励刘若鹏穿过那栋大楼的门洞。
第二天上午八点半,科克尔和助理钻进一辆由光启科学有限公司派来的黑色商务车,前往深圳南山区科技园,那里是光启科学的大本营。在一栋深蓝色大楼的二层会议室里,他将和刘若鹏探讨一个如何将马丁飞行器引入中国的绝密计划。 步步精算的谈判
科克尔此前曾任美国航空航天制造商洛克希德・马丁公司某业务部门的亚太区总监,他有着和中国公司丰富的谈判经验。他告诉《博客天下》,遇见刘若鹏前,他对中国公司印象并不算好,他曾与其他几家中国公司谈过合作,但那些公司要么对飞行器的实用性和商业化没有信心,要么碍于政府环境限制,或者就是缺乏国际性思维,只注重自己在中国的发展。
5个月前的那场发生在模拟器上的坠毁经历丝毫没有影响刘若鹏对这家新西兰科技公司的好感。他说:“我当时就知道自己以后会有大把机会来熟悉这个新机器。”事实上,当这位商业嗅觉灵敏的科技公司创始人第一次看到马丁飞行器时,就立刻意识到两家公司在技术和市场上有互补与合作的空间。
在刘若鹏的考虑中,这场并购不仅仅只是钱的问题,更是两家公司技术的投资互补。此前已经在香港上市的光启科学有限公司已经开始了一系列空间计划,囊括了空间通信、地球观测、载人航天和低成本物流等不同高度的空域项目。而马丁飞行器公司的加入,可以为这家中国公司带来核心的飞行器研制技术,同时有望开拓新的应急救援和搜索领域市场,颠覆人类传统的交通方式,最终实现人类的飞行梦。
而在交易的另一方马丁看来,刘若鹏的加入除了给他带来钱以外,还将给他带来最急缺的技术。此前,马丁飞行包的测试版重量大概在200kg左右,相当于一只成年雄狮的体重。但一旦注入了光启的资金和技术投资,光启科学在超材料领域的领先技术可以为飞行器本身实现减震、减重、减噪,提高30%-50%载重量。马丁明白,这群中国极客可以帮助他实现马丁飞行器的商业化。
在上市前,马丁飞行器公司的持股人就已达到150多个,中国光启科学的中途加入,无疑增大了马丁飞行器公司与其他持股人谈判的工作量。
时间紧迫。刘若鹏面前只有两个选择,要么决定在马丁飞行器公司IPO前参与投资,要么待其完成IPO募股后,再商谈其他的投资方式。“我们从未想过在他们IPO后加入,实际上,当我在见到他们的那一刻,我就决定要启动这个并购计划。” 刘若鹏说。
但一旦涉及到钱,这场商业谈判就与此前双方畅想美好未来的轻松气氛变得截然不同。会议桌上,中新双方就像下国际象棋一般,步步精算,对方的一个眼神、话语的迟疑都会引起猜测。事实上,双方都对对方的预期估值出现了一定的误判。马丁飞行器公司创始人格伦・马丁坦率地告诉《博客天下》,“一开始我想问光启科学要两倍的价格,但他们心里可能也想着只给一半的钱,谈判中,大家都不免为了钱争论不休。”
“最紧张的时候,几乎每天都在谈判。其他普通公司一个月开一次董事会会议,我们几乎是一周开两次,”马丁甚至因此放弃了2014年的圣诞假期。不过在经历了一系列繁琐、劳神的谈判后,他和刘若鹏都意识到,双方争执的基础应该放在如何让马丁飞行器走向世界,“这样才有助于得到一个双方都满意的数字。” 马丁说。
另一个谈判的难点在于各自对自己专利的坚持和保护。在接触刘若鹏前,到处都会有人跟马丁说“小心中国人,他们会抄袭,中国有山寨的传统”之类的话。但马丁坚定地认为,不管在美国还是中国,都有坏公司,也有好公司。
为了让早期投资者放心,保证谈判顺利进行,马丁飞行器公司专门组建了一支15个人的团队,负责做光启科学有限公司的背景调查,包括这家中国公司的创建史,核心团队及其文化,与其他企业的合作史等。另外,他们还开始研究澳大利亚、新西兰、中国和香港的资本市场异同,政府和工商业的法律法规,并向董事会作报告。
艰难的谈判持续了一个月。一个月后,刘若鹏与马丁飞行器公司正式签下投资并购协议。根据协议,光启科学有限公司将陆续向马丁飞行器公司投资共5200万澳元,约合2.45亿人民币,这家中国公司最终将持有马丁飞行器公司大约52%的股份。刘若鹏也将成为马丁飞行器公司背后的最大股东。 在车库里造飞机
在刘若鹏眼中,比他大22岁的创始人格伦・马丁仍然像个小孩子,充满想象力和创造力,是科技界的忠实粉丝。他说,自己与马丁合作的基础是有共同的信仰,“这是一种信仰,我们两个人都相信科技促进人类进步,是非常有意义的革命,说浅一点是人类的梦想,往深里说是种群的进化,促进这种进化就是我们的原始动力。”
作为光启科学有限公司的创始人,刘若鹏的经历堪称传奇。2009年,在杜克大学学习的他率领团队成功研制出宽频带超材料“隐形衣”,这一成果在美国《科学》杂志刊登,立刻在世界范围内引起了轰动,军方可望利用这种技术来避免船舰和坦克被雷达的微波探测系统发现行踪。
博士毕业前,刘若鹏收到了麻省理工的就职邀请,但最终他拒绝了这个邀约,回国创业。当时一家中国媒体将他的行为比作是“新时代的钱学森”。刘若鹏也并不隐藏自己内心怀有的爱国情怀,他曾告诉媒体:“虽然受到互联网大潮的冲击,但毕竟我们还是戴着红领巾、站在红旗下成长起来的一代。”
刘若鹏是公认的“科研狂人”,创业初期的光启团队资金短缺建不起专业实验室,他就租地下车库避开信号干扰来做实验。也正是这一细节让马丁觉得,他和刘若鹏是能够相互理解的,毕竟他也在自己家的车库里工作了20年,才研制出马丁飞行器。
马丁出生在1960年代,那是一个人类开始迈向宇宙的时代,他痴迷于《迷失宇宙》(Lost in Space)和《雷鸟》(Thunderbirds)之类的电影,5岁的他就曾幻想飞着去上学,“因为要走4千米路,对当时的我来说实在太远了。”
直到现在,马丁还记得自己9岁那年在广播里听到阿姆斯特朗登月的新闻,在那个美苏为争夺世界第一展开太空竞赛的年代里,很多人都深信,不久后,他们就可以坐上会飞的汽车去太空。
那时还没有网络,马丁通过在图书馆查资料发现,他在电视上看到的飞行喷射包以及后来在洛杉矶奥运会上飞进开幕式的火箭人所携带的设备,最多只能飞26秒,而且要求飞行员体重低于70kg。“当时我就觉得自己没机会凭借已经发明的飞行设备上天了,因为我的体重有100kg,所以我就想,自己能否造一个能载重为100kg的飞行器。”
马丁的家乡位于新西兰南部达尼丁农村地区,在那里,人们自己造房修车,他从小就跟父亲学会了这些技能。接下来的3年半,马丁旁听了学校的物理课和数学课,还买了一台iPone2 Plus电脑,在毕业时,他计算出了现在用于控制马丁飞行器动力方向的涵道螺旋桨程序。之后他去基督城坎特伯雷大学读研,取得了工程师资格,正式开始马丁飞行器的研制。
由于资金短缺,马丁把实验室设在自家的车库里。他的车库只有一辆私家车大小,他把车开出来,把电脑和工具搬进去,白天制药,晚上造飞行器,从螺旋桨、操纵板开始制作,载人飞行器的每一个零件,他都亲手制作、试验、组装。 他的妻子凡妮莎是护士,有时周末他们会做一些兼职来补贴研究开支。马丁说:“有时一周会有50澳元,有时有100澳元,有时什么也没有。”
虽然马丁飞行器的研制过程一直对外保密,但马丁的两个儿子从生下来起就见证了爸爸的发明。“他们从小看着我在车库里造飞行包,觉得很正常,但当他们开始上学,发现其他同学的爸爸没有谁在做这个的时候,就觉得这是件很酷的事儿了。”马丁笑着说,后来两个儿子都帮他做设计,他们一家人都成了试飞员。
在没有得到中国投资人的回应前,马丁的发明一直备受怀疑,不少人说他是疯子。但他经常以这样的话来回应这些嘲讽:“我是一个信仰数学与物理规律的人,不会听那些拿不出科学依据的人的话。”
有时候他喜欢开玩笑把自己比作是一只“关在车库里造飞机的kiwi(奇异鸟)”。这种鸟是新西兰的国鸟,不会飞,也看不见。这句略带自嘲意味的话大意等同于中国成语里的“笨鸟先飞”。 飞到中国来
1998年,马丁的第一台飞行器模型成型,看上去还十分简陋,引擎用的是摩托车的发动机,燃料用的是马丁自制的汽油和沼气混合燃料,部分机体材料还是木头做的。凡妮莎刚为他生下小儿子威廉6个月,她成了这架飞行器的首位试飞员。
马丁计算出引擎只能撑10分钟,超时运转就会发生爆炸,他担心妻子的安全,就用锁链把飞行器拴在地面,防止它不受控制。“她(凡妮莎)要做的就是绑上背带,启动引擎,屏住呼吸,保持镇静别被吓傻就行了。”马丁说。那是一个很普通的日子,飞行器1号成功离地,高度不到一米,但他却永远忘不了妻子那一刻的勇敢。
不久后,马丁创立了自己的公司,但仍继续在车库里做研发,直到2004年才搬出去。
马丁和几位做科研的朋友签订了保密协议,请他们定期对自己的实验报告作评估,从而不断改进。很少人知道他在做什么,就连他的父母,也是直到2008年美国奥什科什航展开幕,才知道他们的儿子竟然开发了一款载人飞行器。
这一年是马丁飞行器研制过程中里程碑式的一年,此前,他用了5年时间研制出让载人飞行变得更加安全、易控的电脑操控系统。现在他终于可以向大众揭晓自己的研发成果。
奥什科什航展是科技界和商界联合的一次大型展览,对马丁来说是难得的机会。可临近参展前,他的试飞员却莫名退出了,无奈之下,只有让自己16岁的儿子哈里森在展览上试飞。由于安全考虑,加上哈里森经验不足,这架之前被观众的期待满满包裹的白色“钢铁侠”最后只飞起来1米。
尽管如此,马丁还是收到了世界首位登月宇航员阿姆斯特朗的一封邮件,阿姆斯特朗鼓励马丁说,他所做的是一件值得祝贺的伟大事业。
那次航展引来的关注度还是给马丁带来了很多业界人士的帮助,也吸引了更多投资用于研发。之后三年的持续改造升级,让马丁飞行器焕然一新。它的机身外壳材料从木制改成了铝制、碳纤维,引擎也升级为200马力的汽油引擎。与国内外三所大学研究所的合作,开发了更完善的操作系统软件,实现了由电脑操控的无人飞行,核心研发团队也从最初的1人增加到了5人。
2011年,马丁飞行器11号模型试飞,高度达到了1500多米,并首次测试了应急降落伞系统。
“我从一开始就相信自己的数学计算,知道该怎么做,从那一刻起,剩下的就是说服别人相信我知道。”在34年的研发过程中,马丁对技术保持绝对的乐观,但却对家人心怀愧疚,“别人家换新房、去海外旅行时,我们只能把钱花在一个不知道什么时候能成功的飞行器上,我的大儿子还因此把车库当卧室住了3年。”
马丁说,压力大的时候,他会做些有氧运动,去激流里划皮划艇或者跑步。就算偶尔有想要放弃的念头,也绝对不会超过24小时。“唯一能够阻止我的人是凡妮莎,但她总是在我最想放弃的时候告诉我要坚持,如果说有一个人让马丁飞行器成功问世,这个人就是我的妻子。”
刘若鹏谈到双方未来的合作计划时说,马丁飞行器最快或于今年上市,分为专业版和商业个人版,前者主要供军队、政府和各类第一反应部门(救援、搜索等)订购,后者将建立俱乐部,申请一块固定空域提供有限尝试,让普通人有机会体验个人飞行。
马丁飞行器公司CEO科克尔向《博客天下》坦承,此次他访华的目的,“从测试版样机到量产,我们和中方制订了明确的计划,一方面是改进技术,现在的测试版飞行器噪音仍然过大,用于应急降落的降落伞也需要进一步改进和测试。另一方面是在中国找到合适的买主,让中国人早日用上马丁飞行器。”
目前最大的不确定因素可能并不来自飞行器本身,中国奉行着严格的空域管制制度。“如果没有申请到合法的飞行空域,就算飞行器来了中国,也没地方飞。”科克尔和刘若鹏两人显然都意识到了这一点,接下来,他们还将和中国航空管理部门保持密切接触,争取马丁飞行器能够早日在中国上空飞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