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直在思考,为什么从明末清初开始,我国科技渐渐落伍了。”2014年6月9日,国家主席习近平在中国科学院第十七次院士大会、中国工程院第十二次院士大会的讲话中提出了这个引人深思的问题。随后,他运用康熙《皇舆全览图》的例子,对这个问题进行了解答:“1708年,清朝政府组织传教士们绘制中国地图,后用10年时间绘制了科学水平空前的《皇舆全览图》,走在了世界前列。但是,这样一个重要成果长期被作为密件收藏内府,社会上根本看不见,没有对经济社会发展起到什么作用。反倒是参加测绘的西方传教士把资料带回了西方整理发表,使西方在相当长一个时期内对我国地理的了解要超过中国人。这说明了一个什么问题呢?就是科学技术必须同社会发展相结合,学得再多,束之高阁,只是一种猎奇,只是一种雅兴,甚至当作奇技淫巧,那就不可能对现实社会产生作用。”
从这段讲话,我们很容易联想到不久前习主席访问德国时默克尔总理的赠礼――1735年德国人哈斯绘制的中国古代地图。而究根探源,“哈斯地图”的资料来源正是《皇舆全览图》。那么,《皇舆全览图》的科学水平到底有多高?为什么我国清代辉煌的地图成就没能“对经济社会发展起到什么作用”,反倒是“使西方在相当长一个时期内对我国地理的了解要超过中国人”?一切都要从1708年说起。
地图的辉煌
1708年,经过大量的准备工作,康熙皇帝在白晋、雷孝思、杜德美等西方传教士的帮助下,下令以“西学量法”开始测绘中国各省地图。
历时大约10年,全部测绘工作完毕。测绘工作是分省进行的,各省边测边绘,每省测完,地图也很快绘成。《皇舆全览图》采用正弦曲线伪圆柱投影法,以经过北京的经线为本初子午线,按1:1400 000和1:1500000比例尺绘制。
《皇舆全览图》的完成,成就了中国从未有过的辉煌,在世界大地测量和制图史上也是空前的事件。我们知道,欧洲有系统的测制地形图是18世纪从法国开始的,经过卡西尼父子的努力,1793年才完成。英国的经纬度测量直到1857年才开始,1870年完成地形图。其他欧洲国家由政府主持的地图测绘工作,是19世纪
初的事,比中国清初的地图测绘几乎晚了近100年。李约瑟在《中国科学技术史》第五卷《地学》中,也认为康熙朝编绘的《皇舆全览图》是当时世界第一流的地图测绘成果。
在康熙《皇舆全览图》之后,雍正朝编绘了《雍正十排皇舆全图》(俗称“雍正十排图”),乾隆朝编绘了《乾隆内府舆图》(俗称“乾隆十三排图”)。
清初的全国地图测绘工作,不仅在中国地理学史、测绘史上具有重大意义,即使在世界测绘史上也是创举和奇迹,这主要表现在:
在世界上最早采用了以经线弧长来决定长度标准的方法
1710年,康熙皇帝根据测量中国东北地区北纬41°~47°间每度的经线弧长亲自裁定“地球经线一度长度以二百里计”,则1里=180丈=1800尺,每尺合经线百分之一秒,钦定“工部营造尺”作为基本长度单位。中国“工部营造尺”在度量衡史上有着重要意义。这种把长度单位与地球经线的长度联系起来的方法是世界最早的,法国在18世纪末才以赤道之长来定“米”的长度。
首次发现经线7。的弧长不等,为
“地球扁圆说”提供了重要实证
这次测绘工作是中国第一次采取科学的经纬度测量法绘制地图,为中国地图的科学化奠定了基础
清初的《皇舆全览图》等采用经纬度法测绘的各种地图是当时世界上最科学的中国地图。在测绘技术上,是中国第一次大规模引进西方测绘技术,同时,也是中国地图绘制走向科学化的开端。
清初绘制的中国地图资料被传教士带回西方,对世界地理学和制图学做出了贡献
1735年,巴黎出版了杜赫德的《中华帝国全志》一书,其所用资料,均来自从中国回到欧洲的传教士的手稿。因此,清初这次运用西方测绘技术在中国的实践活动,对世界地理学和制图学的发展做出了贡献。
历史的遗憾
《皇舆全览图》的测绘并不是中国地理学者与西方传教士的科学合作
明末清初的中国社会,尚未面对来自西方的政治与军事的真正挑战,这一时期的中西文化交流是一次人类文明史上的知识和智慧的交锋。在明末清初汉译西方地理学和制图学图书所引入的新知识中,在自然地理的描述和人文地理的分类层面上,都取得了大大超过中国传统地理学的成就。在思想史的范畴里,这些地理学和制图学图书中所引入的新知识点,对于中国地理学和制图学无疑是一次重大的学术挑战。
在明末至清中期的一个相当长的时期里,西方地理学、地图学知识的传播仅仅局限于很小的学者圈子里,远远没有成为一般中国人的地理常识。西方传教士所做的大部分工作也只是停留在试图打破中国人的“自我为中心”的“虚幻环境”这一层面上,以便有利于他们的传教活动,而没有在地理学的学术层面上与中国学者进行交锋。
一个社会的知识成果不能有效地得到积累,社会总体知识水准往往不是进步而是倒退,晚明至晚清的地理学史和地图学史恰恰证明了这一点
于是,曾经组织过当时世界上最先进地图测绘的中国,却在后来官方绘制的《西域图志》中仍不绘经纬线,民间个人绘制的《西藏图考》、《西招图略》、《卫藏图识》不仅不绘经纬线,甚至连比例尺也不受重视了。清代中期以后的百余年间,中国学者几乎已经无法理解中国之外有着辽阔的五大洲,直到光绪年间,王之春还把“大地之土……泰西人分为四土……中华仅得亚细亚四分之一”作为自己的重大发现写入自己的《椒生随笔》一书。“知识随着时间推移而日益进步”的想法只是人们的一厢情愿,如果一个社会的知识成果不能有效地得到积累,那么,社会总体知识水准往往不是进步而是倒退,晚明至晚清的地理学史和地图学史恰恰证明了这一点。
《皇舆全览图》作为密件藏入内府,未能及时普及推广,致使地图的实用价值大大降低,而在欧洲,传教士已把它的复制品和相应资料公之于众,广为流传
虽然,康熙、乾隆年间的地图测绘成果的科学价值是很高的,但遗憾的是图成之后,由于过分保密,藏于内府,只有少数高级官吏才能看到,未能及时普及推广,致使地图的实用价值大大降低。另外,当时昕用的测绘方法,无文字记载说明,也很难普及,以致清朝中期一段时间,地图绘制又走上了传统的老路,甚至倒退到连“计里画方”之法也很少使用。这是清朝统治者封锁政策的恶果和后遗症。
在《皇舆全览图》的测绘中,传教士发现经纬线1°的长度是不等的,由于地球是扁圆球,所以测量数据无疑是正确的。当时掌管法国科学院的卡西尼坚持认为地球是“长圆球”,而牛顿则认为是“扁圆球”。传教士们并没有把这些数据同牛顿的“地球扁圆说”大胆地联系起来,只是把测量结果留给了后人。清朝在完成这一测量后,便把《皇舆全览图》作为密件藏入内府。而在欧洲,传教士已把它的复制品和相应资料公之于众,广为流传。那时的欧洲,也正是牛顿的理论风靡的时期。在东方,地理测量成果被视为皇朝的国宝和神圣的御物,在欧洲,却成了学术研究的资料。这便是当时的东方和欧洲的―个差别。
康熙皇帝虽然是一位科学爱好者,但他在发展科学方面没有采取重要措施,而且有一系列的政策失误,诸如用人不当,不培养人才,不普及科学知识,不建立学术机构,把中外交流局限于宫廷之内,倡导“西学中源”等,未能使《皇舆全览图》等先进科技成果对经济社会发展起到积极作用。
“闭关主义”政策的实行,使中国失去了有可能在科学上与欧洲近似于“同步起跑”的机会
面对中西文化交汇激荡的浪潮,自康熙之后的雍正年间断然推出“闭关政策”,以应付这千古未有的奇变,从而对于中国社会在世界历史进程中的路向选择和发展轨迹,产生了极大的影响。
明末清初,中西海道大通,西方传教士来华人数激增。康熙皇帝对于西方传教士并无过多限制,而且优加礼遇。但随着西方传教士活动范围的扩展,以及中西文化交汇的加深,清王朝对于“华夏之变”的担忧日趋警觉。于是,雍正皇帝下诏实行“闭关政策”。此后,这一政策就一直奉行不辍。“闭关政策”实际是清王朝面对“西学东渐”而采取的一项具有指导意义的总政策。
西方传教士在科技事业上的积极努力,曾经为中国文化的科学发展提供了契机。但“闭关主义”政策的确立,终于阻断了西方科学文化的传入。非但如此,还毁弃了明末清初西方文化带来的积极成果,从而使中国失去了有可能在科学上与欧洲近似于“同步起跑”的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