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乾隆朝令绝大多数福州、广州、京口等处驻防汉军官员出旗调补,而由满洲旗人充补驻防空缺。这一政策分两个批次进行,先由福州,之后推广全国。这一看似边防官员的调整,实际主要是清廷为解决京师满洲旗人生计所采取的措施。此措施一定程度上解决了一些满洲旗人就业事宜,但同时使汉军、汉人官员数量减少,地位进一步下降,其升迁途径壅滞,由此产生了对清廷的不满情绪,同时也弱化了边疆治理。
关键词:驻防汉军官员;出旗调补;满洲旗人;乾隆朝
在清史研究领域,汉军旗人出旗是学者较为关注的内容,并且取得了一些研究成果①。汉军旗人包括普通的旗丁和汉军官员,而以往研究主要就汉军旗人出旗作整体研究,偏重普通旗丁而几乎没有涉及到汉军官员出旗。笔者在研究中发现,汉军官员出旗主要有两种情况,一是汉军六品以下官员出旗,一种是驻防汉军官员出旗。第一种情况,笔者已撰文论述。②本文尝试对第二种情况进行探讨,不当之处,恳请方家指正。
一、“照福州之例”:驻防汉军官员出旗政策的推行
第一批次,福州驻防汉军官员出旗。驻防汉军出旗从福州开始。乾隆十九年三月,乾隆帝下达驻防汉军出旗谕令:
将京城八旗汉军人等,听其散处,愿为民者,准其为民,现今遵照办理,至各省驻防汉军人等,并未办及,亦应照此办理,令其各得生计,所遗之缺,将京城满洲派往,而京城满洲,亦得稍为疏通矣。着交总督喀尔吉善,会同福州将军新柱,将彼处汉军人等,或亦照京城汉军之例,各听其散处经营,或将军标绿旗营兵缺出,将伊等转补,所出之缺,即将京城满洲兵,派往顶补,则京城满洲,既得以疏通,而本处汉军等,于生计之道,亦得自由,诚为两便。喀尔吉善,新柱熟筹妥议具奏。③
此谕令虽然没有明确提出汉军官员出旗的措施,但可知总的指导原则已经制定,那就是:汉军人等出旗为民,所遗之缺,将京城满洲派往。具体措施由办理出旗的官员上报议行。随后,闽浙总督喀尔吉善、福州将军新柱等会奏改补福州驻防汉军官员各事宜:“除愿出旗者,听其告退外,其余大小各官,均令出具考语,送部引见,或以旗员补用,或以营缺改补,或休致,统俟钦定。其改补营缺之员,仍发闽省补用,现在考取未补之笔帖式及记名领催,如愿改绿营,分发通省各营,以外委千、把用。”这一建议内容更周详,为乾隆帝所认可。④时过近一年,乾隆帝明确指示:“喀尔吉善等奏,福州驻防汉军官员,分别力就衰者,准其休致;或愿往各处,自谋生计,呈请改入民籍者听,至由京补放人员,均着回旗,送部引见,酌量补用。”⑤可见,乾隆帝强调出旗的驻防汉军官员再次补用,必须回旗至京引见,有加强控制之意。乾隆二十一年正月,乾隆帝根据汉军官员实际出旗情况又有新的修订:“前议福建驻防汉军调补绿营之员,全行送部引见,但念闽省距京甚远,微员不无措办盘费之苦,除防御以上官,仍照原议送部引见外,其余调补千总之骁骑校,俱系由兵丁出身微员,即交该省总督、将军,酌量调用,俟年满之日再行照例送部引见。”⑥这一修订实事求是,防御以上官员仍送部引见,其余微员由总督、将军安置,年满送部引见。之后,福州将军新柱等奏称:“福州驻防汉军,现遵例更换满洲,其参领防御等官,原由该处补放一经更换,则伊等已无职守,若拘于成例,不准出旗为民,未免生计维艰,应令在京有坟茔产业可依者,其子弟俱随父归旗,如在京实无族属产业可依,准其出旗为民。”这一提议再次反映了汉军官员出旗中的实际问题,经兵部讨论上报,乾隆帝批准。⑦
第二批次,广州、京口、凉州、庄浪、西安各地驻防汉军出旗仿“照福州之例”办理。⑧同样,汉军官员出旗事宜基本上参考福州例并根据当地情况办理。如:广州驻防汉军改以满洲、汉军各半兼驻章程中提到:“一、八旗汉军原设甲兵三千名,每旗协领一、参领一、防御五、骁骑校五,应请将满洲、汉军各为八旗,甲兵仍系三千,按左右翼,每二旗各设协领一,每旗各设佐领一,将汉军参领八缺,改为汉军佐领,尚应添设满洲佐领八,并请每旗各设防御二,骁骑校二,计应裁防御八,骁骑校八,俸禄马干米石支给新添佐领。一、水师旗营甲兵五百五十名。应于满洲、汉军壮丁内各半挑补,其绿营所拨舵工五十名,俟该壮丁学习纯熟,仍归还旗营各半挑补。至水师协领一员,应请作为满缺,佐领二缺、防御二缺,满洲、汉军各用一缺,骁骑校六缺,满洲、汉军各用三缺,但协领作为满缺,汉军佐领,无缺可升,请俟八旗汉军协领缺出,准与汉军佐领,一体拣选升用,一、将军衙门,原设笔帖式三,应裁一缺,改设满洲一缺,仍留汉军一缺,俱作为八旗公缺,其汉军外郎八,应留四缺,其裁去四缺,于满洲领催甲兵内挑选熟谙清字者管理。”⑨京口汉军三千余名,出旗一千余名,其中汉军官员中的“候补、候选、降调、世职、捐班均入汉班,一愿补绿营者匀派京口等二十余营候补,即于该处入籍”⑩。也有一部分京口驻防汉军官员补用内河官员,“汉军协领、参领、防御等员,因出旗改补绿营,奉旨俱发江南,以参、游、守备补用,查此项人员,俱曾习水师,若仅以陆路题缺补用,江省现有豫保人员,恐守候无期,请嗣后除协领改补参将,仍俟陆路缺出题补外,其参领改补游击,防御改补守备,均无论陆路内河,与豫保人员,轮流间补。得旨允行,下部知之”。凉州“照闽省汉军调补例”,将汉军“出旗官员分别送部引见,咨部改补,及世职,进士,举、贡生,监并候补、候选、降调、捐职衔等员,均归入汉班考试,补用”。西安将“各营派出带领移驻眷兵之游击、都司、守备、千把总等缺,即将出旗汉军之协领防御骁骑校等按品改补”。 乾隆朝驻防汉军官员出旗调补,遵照朝廷政策按部就班、有条不紊地进行,这里以福州将军衙门笔帖式改补为例说明。福州将军衙门汉军笔帖式全尚贤、徐经国二人出旗,由于在京无产业可依,情愿改补武职,经提督等考验弓马,批准二人补用绿营千总、把总。满洲笔帖式是从京旗来闽的一千名满兵中考取。福州将军新柱等于乾隆二十二年十二月内,传集满兵内能翻译者封门糊名秉公考试,取有四卷送吏部阅取。最终,满洲正红旗领催德昌、楞额二名被录取。但二人不熟悉笔帖式公务,又令全、徐二人教习半年。半年后,德昌、楞额在印房学习行走一切文移,已经谙晓书写体式,允许全尚贤、徐国经二员出缺。徐经国经考核得补绿营千总。全尚贤经查文理尚优,识见明敏,且办理汉军出旗一案事事细心,不辞劳苦,甚为出力,总督、将军等认为如果以之改补千把总似觉用违其长,情况如实上报,最后经吏部批准以县丞补用。
可见,清廷实施汉军出旗候补措施小心翼翼,朝廷下达政策,总督、将军协同办理,与绿营提督沟通,遇到情况及时上报,人员任职需经吏部审核,防御以上职官需进京引见等。虽然改补效率不高,但工作周密,尤其注意满汉工作衔接过渡,基本做到职权平稳交接。
二、驻防汉军官员出旗为哪般
清初,重要城镇驻防一般仅限于满洲兵,在更多的城镇被占领后,“满洲大兵,惟驻形胜之地,相为声援”,越来越多的汉军旗人被用于驻防镇守。汉军旗人的驻防分布大至如此:东北和直隶较少;内地一般汉军与八旗满洲、蒙古混驻。在杭州、荆州、西安,满洲兵多于汉军;边远的沿海及西南多为三藩驻守,三藩削平后广州和福州为汉军单独驻防。
清朝的驻防反映了“首崇满洲”的治国理念,不完全信赖汉军、汉人。但同样情况下,清廷更信赖汉军旗人,因为汉军旗人除了较熟悉汉文化外,同时具有与满洲旗人相同的旗人的身份。因此,在清初满洲人口较少,文化水平较低,即政治资源有限的条件下,清廷不得不依赖汉军官员参与驻防。这些汉军官员或在直省或在边疆驻防,对于地方局势的稳定和边疆的安全起到了不容忽视的作用。
然而,到乾隆朝汉军官员出旗调补,大部分撤出驻防之任。从康熙朝重用汉军官员驻防到乾隆朝撤出驻防之任,这种转变总源于八旗生计问题。
清代旗人生计是重要的社会问题。顺治帝定都北京时,“八旗生计颇称丰厚者,人口无多,房地充足之故也”。自康熙朝开始,八旗生计日蹙,清廷又通过安置京旗人口到八旗驻防地,使本已生计维艰的驻防旗人生活更为困顿。乾隆时期,旗人“房地减于从前,人口加有什佰,兼以俗尚奢侈,不崇节俭,所由生计日消,习尚日下,而无底止。”“今满洲、蒙古、汉军各有八旗,其丁口之蕃昌,视顺治之时盖一衍为十,而生计之艰难,视康熙之时已十不及五,而且仰给于官不已。”在解决八旗生计问题时,乾隆帝较之于康熙、雍正两代皇帝花费了更多的心血,除继续实行康雍两朝赈济银两、回赎旗地、增添养育兵额等消极的解决八旗生计的同时,还从积极的方面寻找出路,其中包括实行汉军出旗为民政策,不仅令在京汉军旗人出旗,而且令驻防汉军出旗。
由上可见,颜德讷和布展等为了解决满洲生计问题,主张扩大其任职范围,使他们有谋生之路。雍正帝虽然没有完全同意诸大臣上奏,但他通过削减汉军专缺,增加满洲缺,来缓解满洲就职压力。 乾隆朝官员尤其是满洲官员为解决满洲生计问题,而扩大满洲就职的呼声更高,乾隆帝的主要做法是令驻防汉军官员出旗调补,空出的缺由满洲旗人充补。清代八旗驻防的设置,是出于军事上的需要。但乾隆朝清廷命令汉军出旗,却不是从军事上,而主要是从八旗生计的问题考虑的。同样,乾隆朝令驻防汉军官员出旗,出发点是为了解决旗人生计问题,而主要目的是解决满洲生计。一般来讲,在清代是满洲官员管满洲旗人,汉军官员管理汉军旗人。既然驻防地改由满洲兵丁驻防,其职官理所当然由满洲充任。因而,汉军官员出旗是伴随着汉军兵丁出旗而出现的。乾隆帝在驻防汉军出旗谕令中明言,如此“京城满洲,既得以疏通,而本处汉军等,于生计之道,亦得自由,诚为两便”。充分认识到满员“外任所得养廉较多”“于生计有益”,以汉军旗人等入绿营可以“匀出钱粮”调剂满洲正身旗人。可见,令汉军官员出旗调补主要目的就是为解决满洲旗人生计,安排京旗满洲旗人就业。汉军官员出旗是进一步地解决满洲旗人生计问题的一种方式。
三、驻防汉军官员出旗的影响
乾隆朝不论旗人还是民人生计都很艰难,清廷始终抱定“首崇满洲”执政观念,不惜牺牲汉军和汉人利益解决满洲生计问题,实施汉军官员出旗调补这一非常狭隘的措施,必然会产生一些消极影响。
其二,进一步加重汉军、汉人官员升迁壅滞。绿营是清朝入关后建立的,旗人可补绿营官,但满洲旗人补用于绿营数量不多,“只将中外紧要之缺补用”,相形之下,汉军补用绿营偏多。为了解决八旗生计问题,乾隆朝拨大量旗员入绿营,其中以驻防汉军官员出旗入绿营为多。清朝定鼎北京后,设置职缺,使满洲、蒙古、汉军三种人按照一定的体系任官。汉缺之外另设汉军专缺,使汉人与汉军旗人各按自己的系统任职,“汉人选法不致壅滞,而其升转亦易”。但雍正朝大量裁撤汉军缺,“本朝(雍正朝)汉军、汉人一体简用,内外不分”,使汉军和汉人升转异常困难。乾隆朝一部分汉军官员出旗,回京候补,大量充绿营汉缺,此外,满洲与蒙古也补绿营官缺,咸丰年间的内务府汉军旗人福格观察到:“自裁汉军专缺后,其余均借补汉缺,故仕途淹滞者多。”那汉军出旗调补与汉军专缺被裁撤一样,汉军仕途会产生壅滞现象,同样使汉人升转壅滞。大量汉军官员和汉官仕途淹滞,这就为官场请托贿赂提供了土壤,吏治败坏可想而知。
其三,增加汉军、汉人对满洲的不满等。汉军官员出旗调用,满洲旗人充任空缺,总体来看是顺利的,没有产生影响社会稳定的骚乱,这与清廷政策引导和地方官员小心翼翼地妥善办理有直接关系。但清廷声言“满汉一体”却“首崇满洲”的措施,使汉军、汉人的不满情绪无法避免。在京八旗汉军官员六品以下是自愿出旗,不过,在执行过程中,难免产生强制现象,而驻防汉军官员离职政策本身就是强制性的,那些生计可维持的、不愿意出旗调补的,就避免不了产生不满情绪。还有,在官职总量基本固定的情况下,汉人、汉军职位缩减,直接导致汉军和汉人官员数量减少,整体势力下降。而在汉军、汉人官员减少的同时,满洲驻防官员却增多,整个清朝官员队伍呈现满洲化倾向,在整个官僚体系中占据越来越多的位置。这种现象可能会导致汉军、汉人仇视满洲。此外,驻防汉军官员出旗调补,汉军、汉人官员壅滞,升转困难,而满洲凭借其统治民族优势,充补驻防汉军官员出旗空缺,升迁相对容易,这会使汉军、汉人产生怨气,对满洲不满。这些仇视和不满,虽然在乾隆朝没有爆发,但使清初以来平缓的满汉矛盾变得不再平缓,而成为近代反满情绪积蓄渊源之一。
第四,弱化边疆治理。汉军旗人是清朝统一天下和巩固政权重用的社会群体,其为官者在长期的行政实践中,“皆以文能武,以武能文”,能料理繁剧,“有紧要事,办理敏速”。但在乾隆朝驻防汉军官员出旗政策下,其数量缩减,不能充分发挥这一政治特殊群体管理边政的能力。满汉融合趋势下,在乾隆时期,满洲官员办事能力总体上与汉军旗人没有什么明显区别。但是,调补福州、京口、凉州等边疆地区,满人多不愿前往,即使被迫前往,亦迁延时日,故充补往往不得其人,能力难当其任。
四、小结
集军事、行政等于一体的八旗组织,在清初入关以及统一全国过程中发挥了重要作用。但是随着大规模军事征服的结束,和平时期的到来,旗人人口激增,八旗制度规定下满洲旗人“农工商贾,俱非所习,除居官为兵,别无资生之策”,生计问题严重,极大地限制了生产力发展。乾隆朝推行汉军出旗政策,显示出清朝统治者改革八旗制度的积极兆头,但是从驻防汉军官员出旗措施清晰可以看出,统治者本意不在从根本上解决所有旗人生计问题,而是“首崇满洲”,主要解决京师满洲旗人生计,同时反映出清廷“重内轻边”观念。此措施在清廷小心翼翼推行下,总体上进行得比较顺利,一定程度上解决一些满洲旗人就业,同时也产生汉军官员数量减少,汉军、汉人官员升迁壅滞和对清廷不满情绪、影响边疆治理等问题。